No.3 写封信给阿拉蕾(1 / 1)
(上节回放:小雀斑的"惊蛇事件"顺利解决了,可是她又看上了一个PP姐姐店里的漂漂纸巾还有Ketty猫,她决定赶快采取行动,让爸爸成为这个阿拉蕾姐姐的男主角——)我的外婆雀灵说,每个小孩从妈妈身上掉下来以前,妈妈都要抓紧在他身上敲一个图章。因为爸爸常常不能在场,有的妈妈就代表爸爸再敲一个。
我长雀斑,我有一对大耳朵,妈妈生我的时候一定很勤快,一口气给我敲两个图章。
没有人说我长得很好看,可是我和别人都不一样。
我们班有一打以上的大块头,两三"粒"小痣,还有一对卷毛(双胞胎),雀斑却只有一个。
有的孩子大了以后,不喜欢身上的图章,千方百计把它擦掉,比如我的妈妈。雀灵说她大眼睛,皮肤白得像剥掉壳的鸡蛋,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乡下老太婆生出来的。
妈妈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很陌生。
如果你一直没有拥有过一样东西,就算别人都有,你也不会觉得自己缺点什么。
没了雀斑的妈妈在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想象不出她的大眼睛,还有雪白的皮肤。
我和雀灵外婆是天生一对,在一模一样的位置长着一模一样的两块小雀斑,要是我们想笑,雀斑会提前半秒种在鼻子两边跳舞。
我有雀灵,还有爸爸,他们给我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别的小孩少。
晚上,雀灵坐在小板凳上用乡下带来的丝瓜精给我擦澡,那是她在浴室里添的第二样宝贝,第一样是用两个滑雪衫的袖管改装的马桶圈。它们每一样都给我带来实实在在的舒坦,只要倒一点点浴波,丝瓜精在雀斑的手掌里三揉两揉,泡沫就象爆米花蓬蓬盛开。
洗澡的时候,雀灵不会放过我身上的每一寸地方,连胳肢窝也不放过,我咯咯、咯咯笑,清脆的小炮仗一样。
爸爸在外头敲敲门:"哪只小猪猡在叫啊?"我洗完出来,看见爸爸蹲在客厅的电视柜整理CD片,一摞一摞叠得整整齐齐。我小猫一样飞快窜到他的膝头,张开双臂围住爸爸的脖子。
他"腾"一下立起来,我尖叫,像坐上了高速电梯。
爸爸摸着摸着我红扑扑热腾腾的脸蛋,他的脸也一点点红起来,轻轻咕哝:"哦,小太阳,香香的小太阳!"爸爸踱来踱去,我一边吊着他的脖子轻松地荡秋千,一边问东问西:"你有没有一米八?(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你有没有两条以上牛仔裤?(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你有没有三十岁?(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你会不会四国大战?(画外音:不会就别追我!)""现在还有五个老朋友和你保持联系么?(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你有没有坚持六年以上的个人爱好?(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你有没有七个以上的优点或者缺点?(画外音:没有就别追我!)"画外音我一概省略,其他我倒背如流,几乎中间没有一个句点以上的停顿。
爸爸开始象听外星人讲话,一脸糊涂。他当然不知道我的打算,有个开玩具店的叫阿拉蕾的姐姐在报纸上打出广告,要找和她相配的"最佳男主角",一二三四五六七列出一串问题,叫什么"E时代的数字化标准",很好玩吧?
我热烈地爱上了这个漂漂姐姐的收藏,一心一意要把它们统统搬到我家里来。
雀灵嫁给外公阿根时,不是把那张小屋子一样的木雕四柱大床一起带进门了。爸爸要是做了阿拉蕾的男主角,她那个应有尽有的玩具店不就向我免费敞开供应了么?
我立刻采取第一步行动,测试爸爸够不够标准。
可惜爸爸没等我背完,就把我放回地上。
我着急地大叫:"没有完呢,最后一个问题,八百米你三分半钟跑得下来么?(画外音:跑不了也别追我!)""刘恋,你调查户口呵?"爸爸一叫我户口本上的名字,人就一本正经起来,"变了一个人一样!""哪里变了?"我急忙跑进卫生间照镜子,雀斑和大耳朵,一样也没丢呀。
"我是说你怪路子,像让我做心理测试题?"雀灵已经擦好浴缸,过来帮我腔:"雀斑是功课上要派用场。"我顺水推舟,取出纸和笔,"我要写作文,老师要求写800个字、四段以上,我要和别人写得都不一样!"雀斑飞快整理桌子腾地方,好象我要干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情。
每次我一拿笔,她都肃然起敬,为我清除桌面上的所有与功课无关的障碍物。
爸爸再不罗嗦,积极配合,乖乖回答,一个问题也不拉,我唰唰唰飞快记录——我的爸爸一米八二,36岁;我的爸爸有三条牛仔裤,分别是"Lee"、"第五街"和"班尼路","第五街"不大穿,因为拉链坏了;(雀灵当场从衣橱里翻出来,我还没有采访好爸爸,她已经踩好缝纫机。爸爸拿到手里,哭笑不得,雀灵给上了一条塑料拉链。)我的爸爸四国大战20年没下了,可是还记得,不过下跳棋更拿手一些;我的爸爸有一打以上的老朋友,因为单身身份,加上雀灵的好厨艺,家里就成了老朋友的避难所加俱乐部加大食堂;我的爸爸喜欢看恐怖片听古典音乐,收集打火机,后一种爱好从20岁抽第一根烟就开始了;我的爸爸从来没有数过自己到底有多少优点缺点,反正它们就象一个硬币的正反面,有多少优点,就有多少缺点。比如说话节约,被人叫作过闷包,可是沉默是金何尝又不是男人最好的美德呢?
我的爸爸跑800米,三分半钟大概没问题吧?因为上下班不坐电梯,18层的楼梯天天几个来回呢!
我词汇有限,记录得磕磕绊绊,时不时叫暂停,请爸爸名词解释。
一样一样打听清楚了,希望像一个气球越吹越大。
我简直乐得要升天,耶,爸爸太棒了,肯定是阿拉蕾姐姐100%合格的男主角。
伏在一张凹凸版的草莓信纸上,我压根不用打草稿,照搬爸爸原版的话,涂掉了半张信纸。
想了想,我继续写下去——我爸爸也是我和雀灵的男主角。
我叫雀斑,今年10岁,是虚岁,读三年级。我自己会梳头,还会给爸爸做早饭,在微波炉里热牛奶,看好香喷喷的面包直接从烤箱里跳出来。
不过雀灵来了以后我们就改吃菜泡饭了,连面条馄饨皮雀灵都会用手工做,爸爸说我们自动的生活自动结束了,我和爸爸都长胖了。雀灵功劳大大的。
我来介绍雀灵,她是我的亲亲好外婆,人像她的名字一样灵。她煮的鱼汤像牛奶一样白,鲜得人直掉眉毛。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眉毛很粗,就松了一口气,我们家一星期起码喝两次鱼汤。
我们家买菜很方便,离开威海路菜场只有一站路。雀灵每天滑滑板车去买菜,买好菜到公园跳舞,整天像一阵风一样刮来刮去。"因为提到了外婆,我不得不提到一个对我已经显得陌生的词语——妈妈。因为没有办法省略。
我抓头皮,伤透了脑筋,终于想出了代替的词语——外婆的女儿老早到澳大利亚去了,我是雀灵用奶瓶喂大的。
雀灵说她女儿读书就象刹车失灵,读到博士还不肯罢手。
雀灵还说人和人分开久了,自然就变成了陌生人,客客气气的陌生人。比如她的女儿和我爸爸。
雀灵现在拜我做老师,昨天她带我到小菜场认字,我们从这个摊子转到那个摊子,我大声地念,雀灵大声跟着我读——"鸡蛋、蘑菇、鸡毛菜"回来后我还没有得意两分钟,爸爸就戳我汤包,'哈哈,小从(小葱),何几鱼(河鲫鱼),反茄(番茄),提胖(蹄胖)"爸爸笑起来像刘德华,我很入迷地看他,就忘了生气。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雀灵在我旁边记帐。
雀灵写阿拉伯数字,每一个都写得像绿豆芽,细细的高高的,两行本子抵一行用。她现在还对英语感兴趣,因为笔画特别少。
对了,雀灵最喜欢的阿拉伯数字是0最喜欢的英文字母是O。
好了,我不写了,爸爸说已经超出睡觉的时间半个钟头了。雀灵用汤婆子在我的被窝来来回回滚了几圈,我来不及要钻进去啦。
我爸爸真的很棒,我和雀灵也很棒。
你要是不认识我们,会后悔死掉的!!!
我一共写掉两张纸头,我这辈子都没写过那么长的作文呢。好象只动了动指头,那些话就乖乖排着队从圆珠笔尖上一句接一句砸在漂亮的信纸上了。
雀灵过来摸摸我的大耳朵,"明天要用的铅笔削好了没有?""你会不会叠纸头?"我乘机揪住她的围裙问。
什么也难不倒我们的雀灵,她胖胖的小指尖三翘两翘,一件尖角领衬衫一条笔挺的长裤眨眼完成了。
我也没闲着,翻出彩色水笔在尖角领下添了一条领带,哗哗哗画了七八条斜线,在右下角写上"e鱼",前面一个字我写不出来,就用拼音代替了。裤子上画了两个后屁股袋,每只裤脚管上都写了"Lee"。
我把一套"名牌衣服"塞进信封,洗好手,火箭一样窜进暖洋洋的被窝。睡意像身上的被子一样把我紧紧包住,我甚至忘了啄雀灵一口,看她的笑得像一朵打着卷儿的波斯菊,就高速电梯一样噌地直达地下一层。
清晨,温暖的太阳
我美滋滋地吆喝:"爸爸,我要邮票!雀灵,我要糨糊!"在我救火车一样的呼啸里,爸爸耷拉着一只袖管(他刚好衣服穿到一半),爬到书橱的最下面一层找他那本大学时代的集邮册。除了帐单,我们家和邮局基本上已经不发生什么关系了。我毫不客气挑了一张面积最大的纪念邮票。雀灵没有找到糨糊,用饭粒替我粘好了邮票和信封。
爸爸先出门,他在老老远的浦东外高桥上班,天天要赶公司的班车。他扶着门框套鞋子,一边顺口问我:"雀斑要写信给谁呵?"我只好把嘴巴从嫩汪汪的炖蛋里移开,一看见爸爸的打扮,差点"哇噻"叫起来——"e鱼"领带,"Lee"牛仔裤!
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对对,礼拜五,爸爸公司在最后一个工作日可以穿牛仔裤的。
我乐呵呵举起信封,响亮地回答:"我把爸爸装在里面,寄出去送掉好不好?"爸爸咧咧嘴:"好呵好呵,只要有人要我这个老头子!""有我这个老太婆,轮不到你叫老头子的!"雀灵手脚不停,捏着一只旧棉毛衫袖管蹲下来抓紧在爸爸的棕色高帮鞋上再抹两下。
爸爸干净鲜亮地出了门,雀灵又给我抹干净嘴巴,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拉着滑板车出了门。
我举着写给阿拉蕾的草莓信封,在薄荷糖一样的晨风里,我觉得自己扯着的是一面小旗子。爸爸的邮票像一枚漂亮的图章牢牢盖住了右上角。
一路眉开眼笑走到街角的邮筒边,我踮起脚尖,翻开绿盖子,轻轻松开手指头,看它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它会牵着一个漂亮姐姐和一床铺的又软又好看的纸巾,"笃笃笃,笃笃笃",来敲我家的门的。
"是寄到外国去的么?"雀灵突然问我。
没等我回答,她拍拍脑瓜,""哦,哦,我忘记了,老师还没有教雀斑写外国字呢!""瞎说,KETTY猫我老早认得了!告诉你好了,"雀灵很矮,我稍微踮踮脚,就搂着她的脖子了,"我写信去问那个有好多KETTY猫玩具的姐姐要不要我爸爸?"一秒钟之内,雀灵的眼睛嘴巴全都变成了O,从来没有看见过雀灵这种表情,我有点呆掉了。
"雀灵,雀灵——"我像小鸡一下一下啄她的脸,在心里央求,快把这种惊讶消化掉,越快越好。
"你爸爸知道啦?"雀灵摸摸我的脸。
我脖子摇到一半,又转回来了,改成点头。我想要谁,爸爸都会给我的,我要雀斑外婆,不要大耳朵奶奶,爸爸不是马上就依了我么。
雀灵好象要吐出一口气,不过硬把它咽下去了,她自言自语:"老太婆是老糊涂了呀,雀斑的爸爸还是一个小伙子。""你生气了?"我圈住雀灵的脖子,小袋鼠一样在她宽宽的胸口拱呀拱的,这招总是能把雀灵哄开心的。
"雀斑是个好小囡,已经晓得心疼爸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雀灵一边吐气一边笑,叫人吃不准她到底算不算开心了。
雀灵送我到校门口,我对校长举了一个队礼,听见他和雀灵打招呼:"超级外婆来啦?""飒——"雀灵接下来要踏着滑板车到威海路菜场买菜去了。
"雀斑!"校长叫我,"你惹外婆生气了?"我回转头,雀灵的速度好象慢了好多,她的花裙摆垂着,一点也飘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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