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梁漱溟(28)(1 / 1)
九月,发表《我们政治上第二个不通的路——俄国共产党的路》。
刊于《村治月刊》二卷五期。
这是继头年发表的《我们政治上第一个不通的路——欧洲近代民主政治的路》而写的政论文章,系统地阐明先生当时的认识和主张。
先生讲:“布尔西(什)维克自是一个企图经济改造的党,然而这种企图的成功,则将寄于他的‘革命政治’——这是他的新发明。
中国人因亦想取经于此,排除国外压迫、国内障碍,建设理想的国家,近以自救,远以世界大同为期。”
然而先生当时认为这是“我们政治上第二个不通的路”。
文中强调中国社会的特殊性,认为:“马克思解说社会的蜕变改进,我想在欧洲或是适用的。”
“东方智慧的民族,则已转变了方向。
其最大的见征,即在经济方面,生产方法不更进步,生产关系不更开展,现出一种留滞盘桓的状态;千年之后,犹无以异乎千年之前,唯物史观家莫能究其故。”
“在唯物史观家所谓‘上层建筑’的法律政治及一切精神生活过程,应视其‘经济基础’为决定者,在东方殊不尽然;有许多处,或宁说为从上层支配了下层较近事实。”
先生当时认为俄国共产党发明的路在中国不通的具体原因有三难:“第一,阶级基础难。
共产党的社会基础即是无产阶级。”
“然而如近世的产业在中国又有几何?由此而来的无产阶级其于全社会比例当然微乎其微。”
“手工业者不是什么‘阶级’”,“农民散漫非常,只有个人,不成阶级,将如何能期望他们革命?将如何能依以为基础呢?何况还有:(一)内地乡村社会的锢蔽……(二)传统的观念和习惯太深”,“我敢说,一切劳苦群众但有工可作,有地可耕,不拘如何劳苦,均不存破坏现状之想”;“其实他是与革命无缘的!”“第二,革命对象难。
……大家以为:革命对象在国际资本帝国主义者和军阀甚属明白确实,尚何所疑?我以为……如细心思之,则知其正大有问题在。”
“大家说:我为被压迫民族,压迫我者即是欧、美、日本帝国主义,敌我岂不分明?”“我们对帝国主义者,以武力反抗,或经济上不合作来反抗,眼前都不行。
彼此力气强弱相悬,较量不来。”
“中国革命既已不到民族革命分际,不能实行对帝国主义者进攻”;“则其所认取封建势力为革命对象,是否合适,‘封建势力’一词,一般革命家是指着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等而说,其中自以军阀为首……军阀果为正确的革命对象否?照我的回答,军阀不能成为革命对象”。
“革命是一社会根本秩序的推翻与改造,秩序与国家二者几乎是不可分的。”
“革命对象主要在对那秩序,其次乃对人。”
“军阀是人的问题,还是秩序问题?我敢决定说,不是秩序问题。”
“正因为军阀而国家法律失效,而社会秩序破坏,他恰好是与法律秩序势不两立的东西。”
先生“建设新社会才算革命”答晴中君文中曾讲:“中国今日正是旧秩序破坏了,新秩序未能建立,过渡期间—混乱状态。
军阀即此混乱状态中之一物,其与土匪只有大小之差,并无性质之殊。”
“中国革命对象的中国社会旧秩序,早随满洲皇帝之倒而不存;此不成秩序之军阀制度……非革命对象矣。”
“革命对象抓不到,革命力量无所施;不得其用,而枉用滥用,那得不自己溃败?敌(革命对象)我(基础力量)分不清,没有拘界,那得不散乱?——国民果又何从成其为党?”
先生当时认为还有一难,即“理论统一难”。
文中说:“总之,在革命理论界中,有两大可注意现象。
一是极见分歧;一是每每流于灵空玄妙……”“满纸的‘阶级’、‘压迫’、‘代表利益’、‘冲突’、‘斗争’、‘反对妥协改良’,却又口口声声要‘合理调节’、‘严密团结’、‘共同幸福’。
一面从阶级立场出发,一面又要扭转阶级的立场。
完全学得一套分划眼光,而持论强归于浑融;充满一身唯物气息,而终成其大唯心论。
党者所少留意之点,愿一申言之。
则这一套西洋把戏于吾历史习惯、民族精神至不合也。”
“(一)共同信奉一主义,许多人结合起来往前走,此中国夙昔殆所未有之事;尤于中国士人风气习惯不合。”
“(二)因其夙来散漫无团体,故团体生活中的两大要件——组织的能力和纪律的训练——他都没有。”
“(三)中国士人个性发达,乐于自尊,不乐于依附;对于强权或大势力是生反感。”
“(四)从乎中国社会之组织构造,故中国人要讲是非,而西洋人贵谈利害。”
“今党人谬袭利害观以代是非观,于吾民族精神,于吾社会事实均不合。
散漫流动又加混乱失序的中国社会,其政治上、经济上机会之种种不等,非限于阶级大势之定然,愿落于个人运际之偶然;个人自求出路于现状之中,较诸破坏现状为社会谋出路容易得多;‘非革命不可’的形势造不成。
故居中国而言革命,正当从是非心出发。”
“(五)旧日之中国社会,其组织构造与西洋殊异;……革命就是阶级斗争,马克思所诂甚确。
这自是西洋社会要有的事,中国社会顾何从而言之?中国社会只有他历史上的一治一乱,改朝换代,而社会组织构造无何等变更。”
“(六)中国是尚和平的民族,最宽容而有理性,斗争非所屑,以斗争教中国人,是悖乎其精神之大者;即此一点,足以断定此路之走不通。”
“(七)中国实一‘不像国家的国家’。
……一、自秦汉以后,变列国分争之局而为天下一统,外围环境不同;二、同时其内部构造但有统治者而无统治阶级。
……此中国历史之特殊。”
“(八)从前的中国人与其国家,殆成两无交涉的状态。”
“中国人虽至今自由无保障,不能比于任何国民;然自古确有比任何国民更多之自由。
……因为中国是最优游自如的民族。
布尔西维克主义(严厉干涉制裁的生活)方且为欧洲人所不惯,其于数千年生活习惯正相反的中国人,更当如何?不问可知是调融不来的。”
先生最后讲:“中国现社会自有其一种形势,中国问题的解决必有赖乎此形势之自然……从乎民族历史之演变,民族精神之趋向,所谓政治平等、经济平等,其势固将有异乎西洋之民主与共产。”
[《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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