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他又回到了小城(1 / 1)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洁白的鸽子排着整齐的队形在长空自由飞翔,勤劳的上班族们涌动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的哥”们的驾驶室里不时传出交通广播员的路况信息,何路畅通,何路车流量缓慢……整个城市苏醒后,繁忙的生活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开始。
在一座高级宾馆的最顶层的窗玻璃前这时伫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眉头紧皱,目光滞板,神色焦虑,形容憔悴,表情似在沉思什么又似在发楞,从他夹在双指间而靠近胸膛的一只燃得烟灰已弥了好长而没有落下的纸烟上可以推断,他在窗前表露出这样的神态已良久了。
“陆叔叔。烟快要着完了。”
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唤起了这个男人的注意。原来这个小女孩是来省城求学的汉丽,而这个男人正是陆子溪。
陆子溪受到汉丽的提醒,才将思绪收拢回来。他将燃尽的烟蒂放尽烟缸里划灭后冲旁边的汉丽张开嘴巴欲要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
陆子溪那天从那栋三层楼上走下来在大街上徘徊至晚间,在万般迷茫之下,才领着汉丽暂时找了家宾馆栖了身。是的,他只能这样选择了。他的家已被另一个男人所占据,而他的第二个家也被另行做了出租。那么可以去亲朋好友那里借宿一阵子呀,可是,以他在写作上形成的这种孤僻的生活习性看样子在省城几乎没有,有也只有在小城,他的那些“忘年交”……
这几日已来,陆子溪一直住在这家宾馆思考着自己如何在省城重新立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的“方案”。他的心情是急迫的,因为距九月一日已过去好几天了,计划好是领汉丽回省城进入更优越的学习环境里学习的,而现在竟住在宾馆里连孩子上学的名还没有报哩。万一耽搁了孩子的学习岂不令他更发自内心地内疚。
陆子溪的内心除了急迫外,更是矛盾的,他也曾想过尽快送汉丽进入学校学习,但这样一来,他就必须留在省城陪在汉丽身边。而在这里,他几乎连最后的一丝对省城的眷恋都已被泯灭了。他绞尽脑汁想寻找出在省城重新开始新生活的理由,但他朦胧地预感到,他在这里即使寻找到一种新生活,那也是一种无法获得快乐、获得幸福的新生活。该怎么办?是留,又该如何留下来?是不留,又该“逃”到那里去哩?……
这天早起,当他伫立窗前沉思的档儿,突然,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猛然间想起了小城,想起小城他的那些“忘年交”们,想起和他们相处时那种生活的快乐,甜美与自由……哦,原来小城才是最适合他生活的地方,对,回小城去。
陆子溪思考出这样一个“方案”不仅心花怒放起来。他正要冲汉丽表明意图,这时一种思考又马上窜上心头来,他只好欲言又之止了。
既然回到了省城,怎么能说走就又走哩?何况,自己已向小城的那些“忘年交”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怎么能出尔反尔哩?这些且搁不论,更重要的是自己这次回来是要完成一项重要使命的,为汉丽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供她上最好的大学的……这些难道自己都忘了么?陆子溪一阵深思后,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矛盾境地。
思考了阵子,在时间的压力下,陆子溪最后还是放弃了原有对生活的前思后想,这时唯有一个打算在他脑子里呈现出来,那就是马上带汉丽去学校报名。不然这孩子的学习可真要误了。剩下的关于生活的琐碎事儿等到以后再做处置吧。反正生活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出个头绪的。
陆子溪这样计划好后,很快将自己的形象打理一番,便领着汉丽走出了宾馆。
街头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到处一片喧嚣声。
来到大街上,陆子溪立马挡了一辆出租朝着一个方向奔驰而去,他似乎对汉丽报名的地方颇胸有成竹。是的,他是很自信。他在下楼的档儿已思考好汉丽欲就读的那所学校。
那是一所集小学、初中、高中为一体的全日制知名中学。教学质量很不错,在全市可堪得上前列的。让他青睐这所学校的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原因,那便是他的儿子就是经这所学校培养后而考中了本市一所有名的重点大学。他要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将汉丽抚养成人,那样他的一片良心才能得以安宁。
一提起自己的儿子,他又马上发自肺腑地生出一种深深的内疚来。这两年以来,一直流落在外,一直沉浸在自己自私的感情负累之中,对自己儿子的境况竟一无所知,虽然儿子从心理上对他这个不负责的父亲十有八九已不确认了,但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是他的亲生儿子啊。而他却在父亲的道路上和儿子愈起愈远……
在这种深深的自责中,车行驶到了这所中学门口。
下得车来,陆子溪带汉丽走进了这所学校大门。
报名的时间已过,进校的学生已进入了正常的学习阶段,校园内秩序井然,朗朗的教学声正从教学楼的各个窗口此起彼伏地传出来。
这声音给走进校园里的陆子溪带来一丝紧张。他马上后悔并在心里责骂起自己是那根脑神经出了问题,竟住在宾馆里耽误了汉丽正常的报名和学习时间。这所学校可是全市的“大哥大”,是不怕招不到生的,万一这一级学生招够了,或者校领导因报名时间已过而故意出个难题,他一时可想不出该把汉丽往那里安顿了。如果是那样,那就糟透了。
果不其然,陆子溪在找到汉丽这一年级的招生部进行询问和报名时,校方负责人竟如前所料的那样以学生已招够为由推诿了他,让他去别的学校试试。
陆子溪再三好言相求,但这位负责人还是这种口气。
陆子溪便干脆找到了校长办公室。
由于陆子溪是个名人,这位校长在他的恳求下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便让汉丽顺利入了校。
在宾馆长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但吃住暂时还无着落,陆子溪便在学校给汉丽办了住宿手续,在饭堂办了饭卡,留够充足的零花钱,并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一切安排停当后,陆子溪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地走出这所学校。
走在煕熙攘攘,叫叫嚣嚣的大街上,陆子溪的心情依旧像眼前的街头一样杂乱。汉丽的学习场合虽得到了解决,但这并不能缓解他精神上所负有的那层特殊的压力。
汉丽学习的地方得到了确定,这使陆子溪明确地认识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及活动又要以这个城市为主体了。而这座城市在他的感觉里就像他的妻子一样而令他生厌令他无法产生感情。
是呀,他怎能对这座城市产生感情哩?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都是在逃避与妻子的争吵,同时又是在苦苦地寻觅他心中“阿惠”的坚难中度过的,那里多修了甚,那里建了甚,他几乎从未注意到,而现在他所寻找的阿惠离他而去了,这让他二十多年的寻找突然失去了方向,当他祈求这个城市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发现它的美好,让他重新开始与它产生感情时,这个城市却拒绝了他,拒绝了他这颗疲惫的心的回归……
陆子溪茫然地走在街头。他没有很快赶回宾馆去,他走在秋风里,迎面吹来的凉凉的风会给他带来一丝意外、一丝遐想,让他烦乱的心情有所收获,获得风的流畅,秋的清爽……那怕只有片刻,他也会感到心情无比地温馨。但这风啊,也是多么的自私,让他这个小小的愿望最终落了空。他似乎感觉到他的心情比以前更加烦乱了,难到是四周冷冷的秋沾染了他?人们说,秋是萧瑟的,忧郁的,哦,正是这份萧瑟,这份忧郁让他倍增了烦乱。他要逃离这儿,逃到一个没有秋的地方。他抬起头眺望四周,他突然感觉到眼前的楼房也是在为秋而立,眼前奔波的人群也是在为秋而忙,他甚至感觉到街道两旁还依然泛着绿光的树叶在刹那间都好像变成了黄色……哦,省城啊,你原来就是秋天;哦,秋天,你为何这么折磨人?
在秋的深深包围中,陆子溪走路的步伐开始变得傍徨起来。他跺到一棵人行道上的风景树旁,像走了漫漫长途的一位跋涉者似的万分疲惫地将头枕在树身上。心灵的乏力使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无比亲切的小城……
对,回小城去那里曾有一大群给他生活带来欢笑的“忘年交”们,曾有他充满了温馨与清幽的居室,曾有他寻找了二十多年的“阿惠”,虽然她已离他而去了,但她在他的心中犹如活着一样令他牵挂……那怕只是走一遭,他也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宽畅与朗然。
人呀!被痛苦折磨到一定程度后,往往对获取的一丁点快乐都会感到莫大的欣慰。陆子溪现在就碰到了这样一个生活主题。他在这个生活主题的萦绕下,立即挡得一辆出租向小城疾驰而去。
车依然像以往一样在两个多小时以后便到达了小城。
陆子溪拉开车门走下车,顿时一种无比的亲切感漫上心头。小城不比省城那么繁华而繁忙,在这里远离了人世间的纷扰与嘈杂,他感觉到就像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人到了世外桃园一样令他精神豁然开朗。
陆子溪这次回来只是在小城准备走走,只是调节调节他郁闷的心情,他不准备打扰他的好些“忘年交”朋友们,他知道他们现在都很忙,汉平和卓兰去了那个小山沟,林莎娜和李卓文正忙着在开办那份校刊,都无暇与他相聚。他只有等到每月中旬的诗会上才能和他们谈笑风生。
陆子溪信步在街头,他感觉到心情开阔了许多。突然,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只见他目光变得深遂起来,步伐也停止了移动。
陆子溪神态的突然变化,是因为他触到了心中阿惠所栖息的那所殡管所。这座城市面积不大,四周又环山,这所殡管所正好就建在城边的山地上。陆子溪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能清晰地辨别出阿惠的墓头。他记起他前不久离开小城时因过于匆忙而忘记去阿惠的墓地走一走,向阿惠告个别。阿惠虽死去了,但死去的只是她的肉体,他相信她的灵魂依然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
他要弥补他这个小小的过失,他迅速登上了山。
墓园沉陷在一片夕阳晚照的黄昏里,在这个时间段里也没人为探望他们逝去的亲人而在这里逗留了,唯独陆子溪像植入墓地的松木一样一丝不动地伫立成一道风景。是的,一道风景,那是用思念与哀悼堆彻成的一道风景,这道风景几乎能感亡灵,动园林……
告别仪式是长久的,思念有多长,告别仪式就有多长;不,告别仪式怎能比及他对阿惠的思念,那几乎连它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太阳逐渐西沉,沉得即将与西边的山头相接时,陆子溪才从默哀中回到眼前的现实里。他感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原来他的两只眼眶已情不自禁地盈满泪水。在一阵袭来的冰滋滋的秋风里,他一边踉跄地转过身,一边动情地沉吟起来。
叶落逐水尽,瑟风东起,萧杀千行泪。久睹不忍,匆别故地,孰料脚步愈匆身影愈似近。雁南飞,伊春终又回,徒可悲,伊人一去绵绵无归期。
心冷偏遇秋,举目又斜阳。斜阳照秋秋愈晚,伤情触景景愈残。道不尽一腔悲愁悠悠,诉不尽满腹哀苦楚楚。问谁人,此生此情共与度?
太阳逐渐滑落在山的背后,暮色里,一个孤单的身影正向山下姗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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