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菩提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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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国庆节过去,各机关单位正忙着做节后总结、学习工作,传来消息,隶属煤炭部的矿改安全署小组莅临苔原市。

苔原一直是煤业重城,终年雾霾笼罩,这一日早晨,sx省严副省长、苔原市市委齐书记等人一大早聚在市委大院,前来迎接矿改组的到来。

矿改安全署这边带队的是熊浙东,也就是华夏矿山安全改革组的成员组长,其主要职务是煤炭部副部长。

与熋浙东一道来的还有副组长张奇正,以及改革署的主任王潮等人。

改革署大佬们前来苔原,工作计划步骤是逐次审核苔原市、及苔原周边的各个煤矿。

审核工作由熋浙东、张奇正、王潮三人各自负责的小组分区审核,预计审核时间会持续一个月。

为了迎接改革组,周氏实业牵头,由苔原市所有私人矿主出资为改革组接风。

接风的地点于苔原市建国饭店。

对于这个建议,所有私营煤矿业主纷纷相应,毕竟矿改下达文件到落实弄得业内风雨满城,多少身家过亿的煤老板提着猪头找庙门都拜不得菩萨,现在改革组既然来到苔原,虽没本事跟大佬们相交,但最起码能坐下来赔大佬吃顿饭,总不会让关系交恶。

晚上,建国饭店里接风宴上,各路苔原政要云集,sx省严副省长摆酒,苔原市齐书记作陪,可以说是规格之高让人咂舌,其实想想也难怪,不说熋浙东本人,就是身为改革署主任的王潮,其职位便是sx省纪委办公室里的副主任

诸位大佬云集谈笑风生,席间喝酒、聊天,却丝毫不涉及政治。

严副省长讲哲,论起西方哲学史娓娓道来,这位学术性官员对于分工与专业化是经济效率之源的理论,“看不见的手”经济自由主义理论,都睥睨古人,下开百世。

改革署王潮家学渊源,案牍藏书非老即庄,说起老子、庄子信手拈来,让一旁没文化的私营矿主拍手称赞。

改革署的副组长张奇作为遗老后人,家里又是世代侨商,看着严副省长、以及王潮二人谈得博众人一笑,当即饮了一杯酒,给众人讲起打眼的故事,细数古今文玩儿涵盖了悠悠华夏五千年,打眼吃亏皆学问,说到兴处,引得底下私营矿主们扬言:有机会一定带几麻袋现金跟张老一起转转潘家园。

席间,周王旗酒量极为豪爽,喝到兴头上,鼻息间冒着微醺的酒气。

季有钱酒量很好,却不贪杯,一口口抿着,遇见严副省长、熋浙东等人的邀酒,也会一饮而尽。

王潮作为纪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在应酬时从不饮酒,放眼整个sx省,敢强硬着让王潮饮酒的人真还没有。

看得出王潮平日少言寡语,今晚讲起老庄之道却讲得非常开心,以至于解开衬衣最上头的扣子,举起一杯白酒,示意与季有钱碰杯。

季有钱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把面前的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在坐的人都非常惊讶,周王旗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看来矿改组的王潮跟季有钱私交不错!

王潮旁的张奇正把玩着腕上的黄花梨手串,问道:“王主任!平日里可不见您喝酒啊!”

王潮拿餐巾纸抿了下嘴角,笑笑解释说:“我酒量不行,所以一般不沾酒的。”

看到王潮未喝酒而先怯战,张奇正打趣说:“王主任要不嫌弃,咱俩碰一杯,我把我这黄花梨手串送您

!”

张奇正的黄花梨手串在灯光下包浆圆润,鬼眼纹落细腻,要知道在黄花梨这种木料黄金里、顶级纹路的手串非常稀少,因为即使是纹路顶级的大料也很难车出一条好手串。这串手串油性润泽,外表通透着佛性,又是古料,怕是在市面上能值好几十万。

王潮微微一笑道:“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怎么好意思拿您的手串。”说到这,王潮正色道:“刚才那杯酒属于我敬季有钱!”

“季董在支援壶口小学中做出建设性的贡献,而我是学校里的义工,理应敬校董一杯!季董曾暗中资助多家希望小学,却没留下名字。”

季有钱听了,抿了抿嘴唇,眼神里满载着清澈,摇头说:“王潮老哥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算得了什么。”

严副省长冲着季有钱竖起大拇指说:“年轻人!好样的。”

张奇正听到这,站起身来,朝着季有钱举杯敬酒道:“我祖上是晚清大臣张之洞,开创洋务教育新学,我家世代都是侨商,在南阳、新加坡等地也多次办学,都曾留下名字,但跟季董想比,不论是我还是先祖都落了下乘,这杯酒我敬您!”说完,一饮而干。

眼看过了晚上九点多钟,宴会将要闭上帷幕。

改革署挂帅人物熋浙东问左右两边的人说:“能来苔原我很高兴,想留下一副字,献丑啦!”

周围王潮和张奇正心里一点都不奇怪,在改革署熋浙东的字,张奇正的雅,王潮的庄老并称三绝。

建国饭店的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捧上笔墨纸砚,熋浙东提起手中重笔沾满浓墨,题款:吾自北方人,写在北方,谓熊先生行苔原亲笔。

熋浙东一共写了十八字,字是狂草,泼墨肆意,引得周围人纷纷叫好,甚至在一旁有身价过亿的煤老板愿意出一百万买下。

对于官场作秀熋浙东很是反感,也知道买字的大多是看着自己改革署组长的头衔,便当即摇了摇头带过。

季有钱凑上前,跟改革组所有大佬谈笑风生,应对自如,见有人买熊老的字,便打趣道道:“熊老好字

!等熊老有空的时候我就去上门,希望可以求得墨宝!”

熋浙东点了点头,反问说:“有钱!你打咏春拳很好,腕力不俗,应该写起字来也是一日千里。”

季有钱摇了摇头,脑海中想起父亲季央,那个教他打咏春拳的男人曾经也教他练字,眼中闪现出一丝愧疚说:“我打拳凑合,我爹也曾经教过我写字,勉强算上是略懂!”

熋浙东清楚眼前年轻人是怎样谦逊的一个人,只怕略懂也胜过太多旁人,于是把墨笔递给季有钱说:“拿着!给老头子写几个字。”

然后望了望张奇正对季有钱打趣:“张主任家有女初长成,你要写好了,老头子我给你做媒!”

季有钱接过笔,脸颊上一红说:“哪里敢高攀张主任。”

一旁张奇正神色如常,心里却不以为然:现在的富二代哪会还懂得书法,只怕是哗众取宠的居多。

季有钱铺好宣纸,蘸饱了松墨,想起小时候父亲季阳教自己蘸着水在水泥台阶前写字,便扶着袖子洋洋洒洒写下七行字:

三千婆娑大世皆是浮沉

光怪陆离

大江湖怀菩提心

兮祸兮福

小风雨行走大千

是劫是缘

何问世上因果

与真人大佛但聊家常

季有钱在提笔的这一刻从未这么强烈地想念父亲季阳,这个给与自己良心,这个教自己打咏春,练字的真爷们,这个因觉得烟钱是额外花销而去戒烟的父亲,这个不苟言笑地男人,他还好么?

一共七行字,用行书写下,字字珠玑。

内行的,在王潮等人来看,这字绵里藏针,疾缓适宜,隽永而不失睥睨之气,外行人如周边的矿主只是觉得这字很好看,字里行间有一股独男人独对沧海的雄阔气势,但奇怪的是细看每个字,每个字偏偏都写得很周正、圆润

一旁张奇正看得失了神,忘记了把玩手中的黄花梨手串,心想:这么好的行书,怕是大家也不过如此。

最尴尬、也最叹服是熋浙东这个老人,用略显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字帖说:“有钱,我的字跟你一比,高下立判,我不如你。”

这是熋浙东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字不如别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文人大多相轻,熋浙东也不例外,虽然这个老人从不让自己的字去卖钱,但不意味着他在心里承认当下社会上,承认那些被人追捧的名家比自己的字高明多少。

熋浙东从来认为自己在书法上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人心是猛虎和蔷薇的两面体,若缺少了蔷薇不免莽拙而流于庸俗,缺少了猛虎不免怯弱而失气魄,熋浙东的认为自己的字便是如此,没有了蔷薇便显得流域庸俗,少了猛虎便失去了字的精气神。

可季有钱呢,他能把字写得圆润又睥睨,有缓有疾,有风骨也有柔情,那他该是什么样的境界?

熋浙东之所以奇怪、疑惑,是因为他不知道的是:有个男人曾经教过季有钱练习咏春二十年,也曾教他写字,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父亲赋予了儿子不朽的人格!

一个人可以普通,但一个男人的人格不能不高大,不是说季有钱有多么崇高,只能说季有钱在还是季蔚蓝的时候,二十年如一日,一个父亲给了儿子不能被折断、哪怕是抽七块钱红塔山也不会卑微的灵魂。

季有钱的字没有境界,只是季有钱明白:字如其人,我的字里映着我自己,字里住着帝王。

熋浙东被折服之余,不禁发问季有钱:“有钱!这幅字有名字么?”

季有钱想了想,抿了抿嘴唇,眼睛里满满地都是清澈,郑重地说:“老爹常说:居世上,走世道,市井小民多糊口,生不易,遇事情能怀揣良心半个,便是菩提心。”

“那么!这帖子就叫菩提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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