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逼宫(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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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多年来午夜梦回,暗生惊悚的名字,在心头涌动着,刻骨铭心,由灰烬中重生涅磐,化为那一支利刃,疾刺而来。他此刻只消一转头,就能看到那张恨煞了的女人的脸,他恨不能用那在心火上烧灼过的利刃在她身上刺下千百个窟窿

可他不能,此时此刻,他只能淡笑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仿若那一字一句在他耳里都只是稀松平常的言语:“母后还是多担心担心太子才对,这样的阵仗,太子殿下也是第一次见吧?”

王氏太后端坐在菱花镜前,挑了根白发,伸手拔去,沉吟着,忽而笑道:“六皇子此刻胸有成竹,一刻钟之后,可知那宫中御营军皆是只等太尉言语一声,便会举着兵器剑戟冲进殿中来?太子见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并不打紧,太尉大人见过也就够了。更何况,六皇子你活不过今夜。”

公子恪冷笑一声,奇道:“母后指的,可是那桌案沿上洒的毒?”

菱花镜前的女人全身一震,眸色里是不可置信的惊恐:“你早有察觉?”

“母后擅用毒,此事孤三岁时就领教过了。母后向来谨慎多智,怎会这么明显就显露马脚呢?下毒不过是个幌子,此时此刻,王都统该侯在自凉山入都城的道上吧?怎可惜孤的左神武大将军,现下应该领着七万悍卒,在宫门之外蓄势待发。”

王氏忍不住冷笑一声,保养上好水葱般的手指拨动着腕上那一枚玉镯,心中不由嘲讽地想,好一个狡诈如狐的六皇子,你当本宫是三岁稚童一般好骗?那王都统是什么人,安排他拦在元安之郊,即便是左神武大将军亲自杀来,也由不得半分!你竟拿此事来诓我!

此刻戌时更声刚好敲响,广袖长裳的公子恪垂衽敛目,踱步至殿门前,双手将殿门撑开,将那一方混乱境地一五一十呈现在软榻上的女人面前,殿外一阵喧闹,那兵戈相抵地声音刺啦啦地划响在耳边。

公子恪双手怀胸,举步便要踏出慈安宫们,身后却是那个女人的一声厉喝:“公子恪。你若一脚迈出这殿门,我便以手中之簪划破喉咙。明日帝嗜杀戮,逼宫之夜以太后之命相胁迫的言语,你这龙座还如何坐下去?”

公子恪的步子稍稍滞住,唇角弯翘,似赞似讽道:“都说母后心思谨敏,手笔不凡。如此势头,母后为何还想与那造反逼宫的乱臣贼子扯上干系呢?”

王氏太后站起身来,那一身端丽的衣物如缎子般垂在地上。

慈安宫地势本就高拔,她怔然地望着几百级玉阶之下,那一片血迹汪洋。

有些已凝固腥臭,地上一堆堆扔着旌旗和残破的兵刃,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是死去和重伤的将士

。而那远远的灯火盛处,依稀可辨出黄底赤字的旌旗,那分明是左神武大将军温洵手下的精悍之卒!

都说温洵温将军不为官家,不为帝皇,从来只为子民而征。再说有王都统阻道,怎么会!王氏太后见了那旌旗如见了鬼魅一般全身僵住,不可置信地缓缓扭过脖子,看着那气定神闲微微含笑的公子恪,此刻在冲天火光之中映得他那冰雕般的五官如若透玉一般,她张了张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公子恪……是如何做到的!

原本就悍勇的琅王之卒,加上温洵所带来的两万兵马,更是如虎添翼。王氏太后看着那如蝗虫一般飞奔而入的兵卒,低低道:“大势已去……”

本以为琅王除却会些戎马之事,这朝中政斗是搏不过琅琊王氏分毫的,怎料她行差踏错了这半步。接着又低估琅王的心机,以为逼宫之事定会造成朝中大局紊乱,可谁知几大望族纷纷向着琅王,整个朝野除了琅琊王氏像个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闹得沸沸扬扬却无济于事之外,她竟是半点胜算也无了。

这一夜之间,大局逆转。

原本门第生辉的琅琊王氏,在这照得灯火通明的宫阙中,竟成了瓮中之鳖!

她转过眸,忽而眼中带上以往的傲人神色,端然道:“公子恪,我若听你所言,怎知你他日不会变卦?”

“母后以为要如何?”

“立字为据,此番逼宫事宜,实乃外戚纰漏败笔,与我无任何干系。允我太后之位,今后不得因此有分毫动弹。”

公子恪假意低头思忖了会儿,踱步到边案旁,反起流云广袖,举手而书。

王氏站在他后侧,一双媚傲的眼中闪过片刻凌厉,一直暗藏于袖中的手猛地抽出,刹那之间但见一抹利刃划开的光直逼向公子恪的后颈!

罗袖如幔,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枝金簪钉入碗口大小的茶水中,戳露半截,随即,水中漫起一片腥红。

太后屏息而立,背脊僵直地靠在身后之人身上,连呼吸都不敢过于松弛

。生怕那架在自己脖颈前的一片薄刃就这么没入咽喉。她微微所觉,身后之人身上有着女子身上才有的香粉味,可这一瞬的念头只在心尖稍稍带过。

公子恪缓缓的回过眸来,眸光落定在王氏身后之人身上时,有一丝丝难以掩藏的灼热和安定,暧昧迷离中,隐隐有着暗潮奔涌。

只是一瞬的功夫,公子恪茶碗一击,只见一阵寒光,带着凛冽的杀气,从大开的殿门中直逼而入,王氏愕然抬头,只见身周全是清一色的兵卒,手中利刃笔直地指向自己,那份凌厉跋扈的杀气,根本就非宫中兵卒所有!

目光再探到院中,墙上,屋檐,到处都是累累的刀剑和铁箭!

靠在太后咽喉上的薄刃微微一使力,在那光滑白皙的玉肤上霎时就沁开一道血口子,王氏的发篦细齿之间已有一丝丝冷汗溢出,可却佯装镇定地微微苦笑起来,“我中计了?”

“母后,孤都允你所求了,怎地还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呢?”公子恪笑着问道,他的声音清朗醇厚,好似只是一场棋局之戏。

王氏闭了闭眼,听得殿外一阵**,再抬眼时,那眼前之人分明是太子!

一身银甲的温洵单手扣住太子的双手,勒令他跪在众人之间,单膝点地道:“大皇子忤逆遗诏,拒不遵旨,心存怨怼。煽动琅琊王氏一族亲信阻兵安忍,上至当朝太尉,下至附庸王氏一门的兵卒,逼宫造反,其罪当诛!臣幸不辱命,将枭獍之徒手擒,愿听皇上发落。”

公子恪俯身将温洵请起,低眸瞟了一眼那满身血污的太子,正对上太子那唯唯诺诺向上顾盼的一眼,一见公子恪眼底的森然,吓得手中的令箭都叮然一声落在地上,克制不住地浑身打抖起来。

温洵眄眸瞧了一眼四下,看见被人所胁迫住的太后时仍是露了一抹诧异之色,可惜那人的面容被蒙面布挡去了大半,又在太后身后遮掩半分,根本就看不清晰,只得暗叹一声这六皇子利落的手段,知趣地先退了出去。

一室的人个个缄默不言,静的几乎是落针可闻。可越是这样的气氛,太子越是惊恐得无以复加,最终是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哭丧着跌跌撞撞抱住王氏的腿,结结巴巴道:“母后,母后救我啊母后!我不想死啊!母后你救救我

!那个位置我要不要都没关系,为什么你们一定要……”

“住口!”太后心焦得一声呵斥,嫣红的唇上都失了血色,她全身都在轻颤,一身盛装的环佩之声叮砰作响,她竭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疾怒道:“你这个逆子!先帝待你与母亲我从来恩宠有加,更是自你幼时起便极其看重。奈何你今日却要执意行此荒谬悖德之事,忤逆圣旨,阻兵安忍。你有得如今这般下场,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不!不!母亲您救救我,您跟六弟说说我不跟他争!母亲!”太子已吓得面色煞白,十指似抓住最后的浮木一般死死扣住太后的衣襟下摆。

王氏深吸了一口凉气,想那温洵何等稳妥之人,都已自动摒弃那太子之位只称大皇子了,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这步田地……她琅琊王氏若是还想留半条后路,都只有一条路了——弃军保帅!

她低眸看着那死死虬住自己衣襟的太子,咬牙冷笑着,皎美高华的容颜也随之蒙上一层黯青,唇畔的肌肉,随之微微扭曲着,她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松开吧。”

伸手将靠在自己脖颈前的薄刃微微挡开,王氏疾言厉色道:“你这个逆子!害了我王氏一族名旺不说,倒在我这里求什么好活路!我王氏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还有何颜面,今日我便替我琅琊王氏除了你这个不肖的祸根!”

尖利的指甲刺入掌中,磨得鲜血淋漓,也丝毫不觉。王氏抢过身后之人手中的薄刃,狠狠地咬唇,眸光一盛,使劲了浑身气力将那薄刃没入膝下的太子胸腔之中。

再睁开眼时,她怔然地看着太子微张的唇里发出喉咙中溢出的“啊阿……”之声,粘稠的血顺着下唇一**淌下来,氤了一身的衣袍。太子的眼中仍是惊愕之色,一瞬不瞬地盯着王氏,双手还没离开她的衣摆,只在原地大喘着抽噎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公子恪凝着眼前的女人,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多么心狠手辣的女人,竟是为了保全自己,亲手弑了自己的儿子。

王氏微微敛目,“皇上,我琅琊王氏,一向乃虞国名门望族,怎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不肖逆子。今日本宫也算是替琅琊王氏除害了。”

她的声音宛如玉碎落地,冰裂破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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