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赌局(1 / 1)
万俟归的语气玩笑一般,趁着这话语间,手却在不自觉地移动着。
玉岫一个转身,就紧紧锁住了万俟归不规矩的手,一双波澜不惊地眸子慢慢对上他的脸,启唇道:“这一次,你又想偷走什么?”
万俟归的鼻梁挺立,眼神漆黑如墨,他看着被玉岫紧紧钳住的手,嘴角一勾,几乎是眨眼的时间,身手敏捷得叫人来不及反应,便由被玉岫钳制变成了紧紧握住玉岫的手腕。
“怎么?不忍心伤害本王,所以手软了?”万俟归调笑地望着她,看她挣扎却脱离不出自己控制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丝小小的得意。
这样的得意感在之前从未有过,他是若羌的王子,打杀一个人无非是不费唇舌的事情,更莫要说征服一个女人了……多少若羌的貌美女子不惜奉上数金只求得他一夜垂怜,可他居然,会对一个虞国的女子产生莫大的兴趣!
玉岫倔强地昂起头道:“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番邦王子,以为征服得几个女人,就是英雄了么?别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会唯你是从,说到狠毒,我想若羌王子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吧!”
“好个口舌厉害的丫头
!天底下的女人我还没有看全,可这虞王宫中的女人,我却是领教到了!今天在芙蓉渠,看你们虞国的皇帝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何苦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摸着黑过活?你一个丫头,究竟有什么苦衷?”
“苦衷?!”玉岫轻笑:“真没想到若羌的王子如此天真……”
“叫我万俟归。”
玉岫置之未理地道:“皇宫是什么地方?这里没有出淤泥而不染,没有永远良善美好的女人。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能有什么苦衷?在这适者生存的吃人地方,你没有资格谈论人心的险恶,因为胜者为王的定律已经成为天理。我唯一的苦衷……就是为了活下去。”
她仰着头,清晰的,缓慢的说道。
万俟归看着玉岫一尘不染的眸子,那样的声音从她娇小消瘦的体魄里传出来,每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余地。
就连素来尝尽杀伐征战的他,也在这一刻感到后背一阵阵冰凉的凌厉。
他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怒意:“若羌的女子,虽比不上虞王朝的锦衣玉食,可那里的女人,从来不用为活着这种事担心。有了险恶的时候,就像这种时候……”
他猛地攥紧玉岫的手腕,拧得她一阵生疼,万俟归明明看到玉岫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毫不留情,更加用力地狠狠下手,“这种时候……她们只用躲到我身后就可以了。你呢?你的夫君,又在哪里?”
玉岫的神色如常,微微皱眉地看着她:“别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
“痛不痛?”见玉岫似乎丝毫没将他手上的钳制放在眼里,万俟归眼中怒意更盛。
他将她困在一臂之间,几乎是贴了上来:“我问你痛不痛,回答。”
玉岫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只字未言。万俟归又怎会晓得,他眼前的这个女子,从小在杀戮中长大,如果喊一声痛,掉一滴泪,便不配再活下去。她从来没有尝过可以软弱的滋味,她只知道咬紧牙关,撑到不能再撑下去的那一刻,拿稳手中的刀,不是对方死,自己便要死。
其实以她所学,此刻足以将局势扭转了,只是她每招每式都夺人性命,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却莫名地有些虚弱
。那种虚弱,就仿佛是看到了一座足以依靠的山一般,让自己有忍不住想懈怠和休息的疲惫。
万俟归似乎怒极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耀过晶亮的光芒,似乎再轻轻一折,玉岫的手腕就会如此断了去。
“痛就喊出来!你的家族,还是你的夫君教会你这样?痛极也强忍着,一滴眼泪都不掉?”
玉岫哼都没有哼一声,回想从前,身上的肋骨连着断了数根,她都没有倒下去的资格。此刻从容摇头道:“我不知道。”
万俟归眉梢一挑,整个人几乎倒在玉岫身上,鼻尖抵着玉岫的鼻尖,字字逼问:“你不知道?”
“若羌王子……我是虞国皇帝的妃嫔。此刻若我出言喊叫,让人看见了,丢的可不是我的颜面!”
“哈哈哈哈哈!”万俟归潇洒一笑,不羁地道:“被人看见又如何?我万俟归即便是要了你跟我回疆北,量你夫君也不会有半句阻拦!”
“你要的人……不是我,是蕊嫔。”玉岫自信地挑起一抹笑意,仿佛是嘲笑万俟归想要蕊嫔却也被公子恪一口拒绝。
万俟归渐渐松了手中钳制,那两指在玉岫腕上赫然留下两道刺眼的淤痕。
他盯着玉岫的眼睛道:“蕊嫔?我若要换成你,对他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玉岫不欲与他过多纠缠,转过身道:“请便。”
她的一举一动,被公子恪卡得死死地,就连自由都成了奢望。甚至一心要取她性命,公子恪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将她的生死交到一个外人,甚至是对他有威胁的人手里?她唇间挑笑。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若皇上肯放我走,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论任何。若你带不走我,把那块玉珏,还给我。”
这交易太过划算,她简直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输,而那块落入万俟归手中的玉珏,反而对她的举动,时时刻刻都造成着威胁
。
万俟归轻轻一笑:“好,我便和你打这个赌。到时候,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玉岫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向玉笙宫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忽而觉得心头一堵,她滞下步子,淡淡地道:“他不是我夫君。你以后……不要这样称呼。”
负手而立的万俟归双眼眯起,看着玉岫的消瘦身影,轻轻一笑,说道:“有意思。”
夜已深,玉岫从郑芳仪宫中出来后,一个人独自行走着。
她看着四周,清幽冰冷的月色下,宫墙如千年万年般静静矗立。所有的灯火辉煌,珠翠围绕,抑或是凄清惨淡,冷宫独守,均被这几尺宫墙隔断,所有人的悲欢亦无人得知。
这些名门世族里的纤纤女子们,遑论曾经如何的风姿清雅,在这最大最险恶的染缸里,终有一日被渐渐浸润,染透……而后从心底里吐出猝命的毒液,去戕害他人,保护自己。
她忽而想起郑芳仪,想起跪在雨幕中信誓旦旦的姚素柔,想着想着忽然平静地笑出声来。
公子恪,你步步为营,执子围杀。使尽心机解数要我性命,可你又是否知道这后宫中,除却你恨之入骨的王妍,那些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同样能在这金碧辉煌中,学会以美丽手指,轻易取人性命与希望。
你既要逼我,也莫怪我为了一条活路与自由,惹尽心机,算尽机关,以这牢笼为棋局,与你一较高下。
她忽而想起万俟归的话,莞尔笑道:“苦衷么?我说过了……我唯一的苦衷,便是活下去。”
***
到了五月中,元安的天气越发炎热,虞国以来历有祖制,每年六月前皇帝领宫眷亲贵幸行行宫避暑,直到过了三伏暑气,方回元安。
半月准备,公子恪循例率了后妃亲贵百官,又邀若羌王子及使臣数五六十人,浩浩荡荡地由仰泉门而出,绕过宫中水源宝地玉泉山,一路往北走。
行宫驻跸在元安以北的一处胜地,依山傍水,景致风雅
。由最初的“乾和园”改建,陆陆续续增添上百亭台楼榭,一直到先帝时期,更是扩充规模,不仅保留园中景致,更是添建数座极具特色的殿宇,又设流觞曲水,更在乾和园外开辟林地,供以皇家狩猎游玩。
这次行宫随行的除了份位最高的王昭媛以外,只带了数位素来有过恩宠的嫔妃,以蕊嫔为首,端嫔、郑芳仪、姚小媛、冯才人等等,自然……玉岫也在其列。太后自然是要一同前往行宫避暑的,起居饮食带了一大堆宫婢服侍,她乘坐的车辇华盖亭亭,华贵程度甚至有些赶超皇帝的势头了。
但碍于琅琊王氏的身份,即便随性的大官显贵上百人,也无人敢过多咋舌。
王昭媛素来有失公子恪的好感,但份位依旧最高,只是这一路上,她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太后身后。似乎对她而言,即便再骄纵,也不敢不听她这位姑母太后的话。知道依着自己跋扈急躁的性子,公子恪永远也不可能垂恩自己……在宫中,有时候手腕比什么都重要。
车马劳顿,姚素柔身子虚弱得厉害,但似乎是以此为借口,到达行宫之前起居饮食半步也不愿下车。因此一向有什么事都习惯抱成一团的玉岫,子芜,姚素柔和苕宝林,此刻也仅仅只剩下了玉岫和子芜两人。
在西宫中闷了整整三个多月,一向惯于自由的玉岫乍离了红墙黄瓦的百尺宫墙,挑起车帘来即可看到青山水绿,农事稼轩,这样近在咫尺的自由,却距离自己那么遥远。
“既是行宫避暑,便当做散心。往日闷在宫中勾心斗角,此刻难得透一口气,便开心些。”子芜见玉岫神色不虞,搭了一只手放在玉岫手背上,聊以安慰地道。
“我没事,只是乍离了宫中有些感慨罢了。”玉岫微微笑道。
“后宫还是后宫,不过挪了个地方,又有什么离不离的说法呢?”子芜无奈的道,眸子轻轻滑过前边太后身后王昭媛的车辇,道:“出宫前流言已是四起,都说立后一事不能再等,只看这行宫一趟,等到季末回宫,也该有个结果了。”
玉岫启齿一笑,“立后?”
她的指甲在车辇的绣褥上打着圈儿,漫不经心道:“打从王馥之进宫之日起,这后便已经立了!姐姐心中明白得很,就连我……也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