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诀别(1 / 1)
075诀别
脚步与嘶吼声越来越紧迫,公子恪蓦然抬头,凝视玉岫的双眼定定看他,风沙原本弥蒙,又逆了光影,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听他镇定自若地道:“别忘了,虞国上下,现在是由朕做主。”
说罢拉起玉岫的手,呼喝一声就要驾马而驰,玉岫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只手狠狠掰开公子恪的指掌,将那只被拉扯住的手从温热的手掌中挣脱出来,目不斜视地道:“你若带我回去,不害怕我在那上百公卿世家面前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我根本就不是温府的娇娇,告诉他们当年的下周司马、侍御史、大理司直……全都是你授意葬送在我手里?”
她的目光从未有现在这样沉静与清醒过,与公子恪相对的这些日子,似乎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她。她的眼睛盯着前方,执着的凝注前面那绘着虎贲图腾的旌旗道:“十一年前的昭然宫石阶上,你得知我的身份时我二人就注定对立。你是虞王朝的皇子,而我却是师国最后一个不被承认的公主
。纵然你救我一命,可我只是个隐姓埋名借着别人身份过活的杀手,而你迟早有一日像如今这样成为众人仰望的君王。当你君临天下不再被诸多势力牵制时,你会放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暗桩走么?即便不杀我,我也一辈子逃不出这座笼了吧。”
玉岫想到这里不禁苦笑:“十一年来,我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从不过问半句多话。我虽是你手下暗桩,却一直告诫自己认清现实,离这些纷争勾斗越疏远越好。你的救命恩情我不得不呈,多年来的照顾与恩情我也铭记在心,只是公子恪,我累了。费了整整十数年的功夫去习惯这样的日子,却终究还是习惯不了。你说的对,不管我走到哪里,永远都摆脱不了师国后裔的身份,但总好过这样,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你我根本就不在同样的立场,太多的牵扯有弊无利,我不想用那些拆穿你底细的卑劣手段来保全自己脱离虞王宫,但也不喜欢这样不明不白拖泥带水。放我走,或是你我真正站在对立的两岸,都比现在这种情况好一万倍。我曾经因为想活下去的愿望不惜什么都做,但如今总算明白了,就算是死,也好过在这所牢笼里继续忤逆自己的心意过活。”
公子恪的神智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神情坚定无比的女子,恍惚间,想起了初见时那个连脚步都跟不上他的小丫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是他亲手把她扔进了狼窟里,企图在她身上看到一个曾经稚嫩无比的孩子,是怎样如他自己一样默默舔舐伤口,逐渐长成锋利的爪牙。
他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年幼时王宫世族里的残忍勾斗让他过早地忘记了良善二字如何写,甚至小小年纪就阴沉狠厉,根本不像个孩子。说起恩情,其实不过是那时的自己起了玩心,想看看这丫头究竟能活多久。
于他而言,这样一个早该逝去了的生命,决不会被记挂在心上。在那些宏图霸业未曾实现之前,他没有多余的心可以分出来怜悯同情,去插手别人的闲事。
然而这之后的多少个夜里,午夜惊梦,却总会记起大门掩上时那小丫头晶亮的眼神,被命运戏弄调侃过后的孩子,眼里并没有惊恐与胆怯,即便不安,也凌厉不屈的坚定。
他没曾想到被自己随手扔进狼窟的小丫头,会在一次次断骨折肢、遍体鳞伤后成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再见到她时,那时稚嫩的孩子已经有如一头愤怒的小豹子,眉目如画冰肌如玉的面容却被戾气晕染得日渐浓丽,连一颦一笑都透出刀锋般冷意,决绝而坚强。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手中所驯养的最好杀手有朝一日会和自己同乘一骑,和自己说着自由与公平这样听起来荒唐可笑的话,甚至头头是道理所当然地逼自己放她离开
。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面对这荒唐可笑的人儿时,他居然没有半点杀意。他明知道那是头会咬人的豹子,若放出去迟早有天会变成更为凶悍的小兽。可每次看着那双冰雪般的眸子,他的心竟会忽然温柔得连握紧刀刃的气力都没有了。
有些令他觉得羞耻和不可理喻的感情,不知不觉间早已种入了他的心。他甚至不明白是从何时开始,从前那般狠厉果决的自己,会越来越无法抗拒心中日复一日越来越灼热的念头,会因为这该死的丫头一两句玩笑话而动摇心神。
他厌恶此刻自己的懦弱,一瞬也不放过地凝视着她,却听她浑不在意道:“你放心。这十一年的血腥没有白染,即便是早先中了你的圈套手足无力,我也不会就此束手就擒,在自己的雇主面前死得那么狼狈。”
这丫头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的刀刃上,她不像常人一样担心自己的生死,反而在想着给自己留面子。公子恪的双眼微眯,探索的目光流转在玉岫眉目之间,刚想张唇,就见她挑眉,旋即又提醒似的补充道:“对了,你若不打算放我走,不妨放我下去,虎贲军么?我倒是很想试试,究竟有多厉……”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惊诧得猝然抬头,神情惊愕不能自已!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猛然握住她毫无防备的手,抓紧那插在马鞍边的短刀,狠狠地刺入了他腹中。
玉岫猛地一震,怔怔看他,唇齿间只淌露出一个无法延续下去的“你……”字。
公子恪温和一笑,他鲜少会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眼神坚定地望着玉岫,缓缓道:“死得狼狈?亏你还没有忘记我是你的雇主。别忘了,你是我公子恪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你没有死的资格。”
汩汩血流不断从男子腰腹上涌出来,那把短刀还半插在他腹中,从来强悍的男子此刻唇色也有些发白,那滚烫的鲜红的血直浸染到玉岫的薄衣上,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男子,神色复杂得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只有颇带怒意地问出一句:“你怎么样?”
“这点伤,还死不了!”巨大的疼痛和快速的失血让公子恪眼前骤然一黑,险些昏过去,他猛地拽进缰绳害怕自己直接坠下马去,稍稍缓过来一些便立刻翻身下马,伤口牵扯得极大,眉头紧锁,一声痛苦的闷哼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他生生掩盖下音量
。
近在咫尺的喊杀声一时间都显得那般遥远,公子恪的面孔在一瞬间好似被蒙上一层雾霭,看着马背上欲言又止的女子,他忍不住怒斥道:“滚。”
“公子恪……”
狠狠地一鞭子毫不留情抽在马臀上,马儿受惊地迈动蹄子,却忍着那痛分毫没有踏出半步。那是公子恪相随了多年的一匹好马,如此紧要关头即便是主人打骂它也不离不弃,公子恪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地低吼了一句:“白鹫,快跑!”
“多谢。”女子低沉又微带沙哑的声音突然传来。只是一瞬的停顿,白鹫好像真能懂公子恪的心意一般,一阵清脆而急促的马蹄声顿时在身前响起,甚至来不及道一句别,马上的女子微微凝眸,便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向着与校场相背的方向,急速的狂奔而去。
腹中插着短刀的剧烈疼痛令他甚至直不起身子,可公子恪却笔挺地站在原地,修长挺拔的身姿在这片平原之上挑拔地俊美,就像多年前,他身着一身紫绸敛玉衫闯入她的眼帘一般,整个人是无法遮掩的王族贵气。
此时此刻,看着那毫不留恋绝尘而去的背影,公子恪再次恍神,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她骑上他的白鹫绝尘而去。是无能为力么?不,他只是希望她能够活着。倘一想到这样的女子要在虎贲军的乱箭沙石里狼狈抵挡,他就于心不忍。如若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欺欺人地一场玩笑,那么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
王妍不是他,决不会因为什么而错失将她置于死地的机会。他所作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她好好活着。只是如今的他仍旧不愿承认,自己怎会产生这样荒谬不堪,不知所起的感情。
如雕塑一般的男子静静站在原地,腹间淌出的血顺着衣袍沁入沙石地缝,而他因失血而灰白的脸颊上,却仍旧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几乎是喃喃自语一般道:“没有残杀、虐待……每一个人都不会是别人的从属,真正为自己而活,念儿,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世界么?只可惜……”
他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神凉彻骨的苍凉:“只可惜,我亦不是神。”
不知道为什么,恢复更新之后居然掉收了啊~~~亲们、很不喜欢这样的发展么……(百分号)>_<(百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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