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情牵生,终不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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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情牵生,终不悔

早已淡出太后的视线之中,公仪钰扶着背后的桐木琴,沿着他选择的那条小路漠然前行。

夜更深了,唯一的一眉弯月也渐渐失去了光彩,风一吹,亭亭白帐中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无迹,只余一室的黑暗与沉寂。

郝聪明掏了火折子出来晃,重新掌上灯,被风吹得扑拉作响的帐帘外,呼啦啦地,一只不知名鸟雀扇着翅膀飞了过去,惊动了这原本阒静的黑夜,那甫一点着的灯,还掌在郝聪明手中,竟有一次无端端地熄灭。

郝聪明心里觉得害怕,眉梢一挑,连灯油都差点泼出几许,端坐在案头的公子恪蹙了蹙眉,寒声问道:“什么人?”

依旧满室寂静无人应答。

郝聪明壮着胆子重新又着了灯,“哎呀!”一声,从湿漉漉的灯油中拣出一小卷缣帛来,“皇上,这……”

那烛芯就是被这东西打落的吧,公子恪将浸湿一半的缣帛展开,油渍虽迅速地漫开去,不影响上面的一行小字:“两百米外僻静处相侯,公仪钰。”

公仪钰……他猛然将缣帛攥紧手中,眉目中是一闪而过的凌厉与疑虑,来不及思忖片刻将手中缣帛在烛焰上焚成满掌的灰:“郝聪明,朕出去一下,你好好守在这里。”

“喏。”

如瑶华般的月渐渐暗了,月上中天,公仪钰取下背后的琴,铮吟一声,琴音回环曲折,空阔而寂然,竟连那林间夜宿的归鸟,也被这琴音霎时惊动,扑扑飞离。

“你究竟是什么人?故意引朕出来,又有何事?”

公仪钰闻言并不急着回答,掀起衣摆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大概因为鲜少在夜里走路,一身衣袍居然满是尘土,分明着在身上华然的衣裳,却擦了灰尘,他拍了拍桐木的琴案,笑得灿烂:“想玩这个吗?”

“南唐琴师?”公子恪微偏了头若有所思地嗔道,“若论起琴技,朕未必输给你

。”

“哈哈哈哈……”公仪钰忽然道:“皇上四岁执弓使弩,七岁就踏马疆场,可知道我那个年纪还在做些什么?”

并不待公子恪回答,公仪钰淡淡道:“我在扎纸鸢,画小人,领着身后一大帮人去逮蛐蛐,逮到之后全都放了,叫他们再一只只捉回来,比比谁逮的最多。”

公子恪负手冷冷地问:“这和朕有什么关系?”

公仪钰狭长的眸子睨了他一眼,瞪眼道:“喂喂喂,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啊!本公子一路风尘漂泊背着这桐木琴腰酸背痛地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公子恪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一双眸子微微眯起,缓缓道:“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朕可没有耐性陪着你在这吹风。”

公仪钰很是无奈的摇摇头道:“哎,看来虞王宫里真是没什么意思,里面的人连一点幽默都不懂。”

公子恪负手冷冷盯着他,盯了足足十秒之久,见眼前的人无半点要说正事的样子,回身就欲离开。

“喂喂喂!!!本公子可是想帮你的,只可惜你却不要!”公仪钰瞪眼,却看他没有丝毫回转的迹象,灵活地眼神也微微一颤,朗声道:“景穆侯爷的事情,你很是苦恼吧?本世子……可能有办法帮你。”

“你说什么?”公子恪脚下猛然一顿,闻言蘧然转过头来盯着那依旧吊儿郎当之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公仪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从景穆郡一路而来,想要寻这天下之主真不容易,看着虞王行帐的森严之势,想想也知道虞王宫是何等情景吧,怪不得父亲一生都不愿意为了她逐名逐利,皇上,您生活在这虞王宫中,可觉得快活吗?”

他笑着问,眼睛却没有在笑

快活?他自幼时就生长在宫中,从小过的就是宫中拜高踩低,冷暖自知的生活。他不争,所有人都会欺压在他头上,一直是心中那个念想,支撑着他直到如今。他理所当然地去过这注定的生活,勘平前朝势力,扶正虞朝天下,何曾问过自己快不快活?冉平那些阻碍自己道路的荆棘,一次次达到心中所欲时,那样的感觉,是快乐?他从没有想过,若自己的人生并非开始在这寂寂深宫,那又会是怎样的,他又会靠着怎样的念想去过每一天,倘使有一天,再不需要日夜提防,再不需要将身边每一个人都当做敌人一样戒备,那样的日子是怎么个过法。

公子恪凝着他,瞳眸之中的神采也没有动过,淡淡道:“快不快活,重要吗?”

“皇上您也许不知道,我的出生…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成为着许多人的负担,我时常想,若这个世上没有我,是不是会少了许多恩怨,少了许多执惘,那些我在意的人也都能活得轻松幸福些,带着这样的念想长大,后来我才慢慢相信,一个人被上天造出来活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他的道理。”

公仪钰一笑,狭长地眸子促狭地探了一眼眼前的男子,继续道:“有那么一些人因为你的出生和存在始终背负着愧疚或痛苦,或许一背就是一生,却从不抱怨地远远看着,我还有什么道理自怨自艾,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深,到最后居然变成一种得意。”他淡淡一笑,语气里竟是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讶然。

“所以我想,既是上天眷顾,给了生命让我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够活得快乐洒脱一点?人和人之间会因为各种矛盾和恩怨相互背对,各自心中清清楚楚并不糊涂,却无法释怀。我始终不懂是否有的人是打心底里不喜欢快活地活着,居然会为了那些琐碎的事情平白无故耗掉大好的青春,不断为别人辛苦,为别人活着,值得吗?”

公子恪闻言半晌,忽然大笑,“值得?你告诉我什么是值得?”

公仪钰想了一会儿,嘴角又浮起笑意,只是这笑意却不比方才的空洞,而是一点点微微地暖了:“我毕生所愿,无非是活着的时候能够快乐,死的时候能够死得干净彻底。”

“活得快乐,死得彻底?”公子恪不由反问,“这时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我今天来找你,便快要做到了。”公仪钰说完,漠然一阵,而后开口道:“公子恪,你处心积虑谋夺皇位,这一生穷极一切也要扳倒琅琊王氏,平生最恨的,也就是当今的太后了吧

。”

公子恪一怔,还未答话,就听盘腿而坐的男子轻轻吁了口气,“可惜啊,你这样恨的人,却是我的母亲。”

他双拳骤然紧捏,似不能置信,“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你是景穆侯的世子,现在又妄称自己是当今太后的儿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口出妄语,可曾将朕放在过眼里?”

“先帝就是临死之时,也没有打开那时的心结么?”公仪钰缓缓道,语气里竟是难得的轻松:“景穆侯起表与南唐联姻一事,皇上立马允了吧。”

“此事关系重大,朕岂能因你随便言语而允?”

“皇上若不允,天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暴乱了,臣……臣是景穆世子,不希望到那一天会与皇上您一争高低,皇上从今日起听臣的去做,臣说过,臣活着的时候要快活洒脱问心无愧,也一定会死得干净彻底。”

那一刻,公仪钰狭长的眸子里是迸射而出的光泽坚定而闪耀,即便是公子恪这样的人,一眼望去竟也觉得一瞬地刺目,那样完美无缺的双眸,此时没有犹豫也没有悲喜,只有与生俱来地坚定和从容,公子恪心中一怔,只觉得他数年练就的隐忍与杀伐决断,都要在这样的从容坚定中败下阵来。

“你可知道虞朝建国之初,温崔郑王一干名望之第,每家每氏都集毕生的声望和兵财之力助虞国成大事,为何独独只琅琊王氏这一支格外出挑?”公仪钰目光回转,道:“当年师国兵力强盛,几大望族虽有心扶助却无胆以攻,正是胶着之际,出身琅琊王氏的王绂主动请缨领兵攻打,那时候公子世家虽是虞国帝王,是号令整个虞国上下对师国觊觎的政权,仅凭一家之力孤军奋战却是强弩之末。王绂的出现刚好解了燃眉之急,也开始成就了琅琊王氏最鼎盛的威名显赫,然而于帝王家而言,却是功高盖主的威胁。先帝摆佳宴庆贺诸家功高,却在宴上设计杀了王绂。当时各家门第竞相在殿前求荣,王绂的死虽是虞国一大折损,于他们而言,却是一件巴不得的喜事,谁人会去计较缘由。”

他浅浅呵了口气,无奈地笑道:“那时死去的王绂,便是我的外公吧。(古代应该叫阿翁吧,怕亲们被这些称谓弄得搞不清楚人物关系,直接叫外公好了,不是什么很有考证的历史小说,我便捷点写,亲们便捷点儿看。)我的母亲得知外公之死悲痛欲绝,又是性情刚烈的女子,便满腹报仇之心地乔装入伍,想伺机杀了先帝为外公报仇,恰巧的是,先帝因遇师国强击带伤于营,由先皇兄长顶名亲征,军营之中,先皇兄长公仪慕无意发现母亲的女儿之身,母亲年轻时亦是气自高华的绝色,两人一见倾心,当时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情形下就相爱了

。”

公子恪闻言双拳捏得更紧,心中如压了巨石一般透不过气来,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公仪钰,想要完完整整地听下去。

“然而母亲始终无法放下外公的深仇,她甚至向公仪慕坦白了一切,苦苦哀求他能够帮自己。”他哂然笑道:“或许是爹真的用情至深,竟利用自己的身份这样不计后果地去帮了她,当时他立下汗马功劳,任何一句言语都举足轻重,遂向先帝进了献秀之策,广纳为虞国立下功劳的功臣之女充盈后宫,这也正是沿袭至今的选秀之策,爹想尽办法为母亲掩藏王绂之女的身世,帮她混入了选秀之列,先帝如同入瓮一般,果真对当时绝色的母亲倾心相待。母亲心机深藏,不显端倪,入宫不久后,就有了身孕,也就是日后的太子。她恨自己怀上了仇人的儿子,却又碍于虞国宫殿严苛的守卫和先帝的一向紧惕,根本不能得手,于是处心积虑地开始以另外一种方式报复,她培植王氏的势力越来越壮大,从执掌后宫到干预前朝政事,先帝察觉端倪并详查其家世时以为时已晚,碍于她身后环环相扣的势力根本不能以家世的缘由作废后的处置,先帝动不得、恨不能,大概为此懊悔一生,到最后也没能向谁倾露。你娘亲,或许就是这场报复中无辜的受害者。”

公子恪深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景穆侯,又何去何从?”

“我时常想,一个惯于戎马的人,或许表达爱的方式笨拙,但却真挚。我爹就是这样的人。当年身为皇后的母亲向先帝请去谷峪峰念诵经文一年为虞朝祈福,母亲在那期间私会了爹,两人并蒂**,就在那一年中为爹爹生下了我。就此回宫,爹爹亦向先帝赐求平和心安,远离权贵殊荣,才有了景穆郡的一片封地,和钦赐的景穆侯之名。我从小,就是在景穆郡长大,这一生,算上出生那一面,小时候遥遥看了一眼那头戴凤冠的女人,以及方才咫尺之远的相视,统共见过母亲三次。”

公仪钰的眸子渐渐蒙了一层薄雾,像是看到很远的地方:“她看不起爹的软弱,却不知道这么多年来,爹一直觉得对先帝愧疚,也对母亲亏欠,他不能帮着母亲将兵戎对准了自己的亲生弟弟,也无法站出来向先帝禀明给母亲一生安稳。他一直知道,母亲想要个不是先帝所生的孩子,也知道母亲决不会为了什么放弃有一日会亲手颠覆虞王朝皇权的机会,琅琊王氏的逼宫,是母亲一赌,若逼宫成了,她会亲手将她和先帝之子推下政权,扶持我坐上那个位置,如若输了,亲手弑掉她和先帝的孩子,也算是最心狠的报复

。”

“王妍果真是心狠之人……”便连公子恪听罢,也觉得一阵寒意,当时自己设计万千,以为逼她手刃太子已是狠狠还击,没想到决意逼宫之前,她已将得失盘算得这么透彻。当一个人想狠心报复时,任何一种结果于她而言都再无害。

公仪钰缓了一口气,道:“可是你知道吗?爹那样的人,居然也病入膏肓,就快不行了。先帝已逝,他如今一生所愧唯独母亲,临死之前,居然希望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给予母亲全部的爱。”

“景穆侯已有了反意么?”

“呵……”公仪钰苦笑了起来,“反意……爹那样的人,又何曾有过反意!他瞒着母亲,甚至连对皇上的密函都瞒着母亲,希望用他的手去做这一切,不论什么代价和后果,成功了,便是母亲一生高贵安稳,若不成,反正他亦是垂危之身,当然会独自承担下所有的罪责与后果。”

“景穆侯一生忠义,为了王妍竟愿背永世骂名?”

“我说了,爹爱一个人的方式,很笨拙。”公仪钰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纤长的睫隐隐挡去眸子中复杂的神色。

【拖拖拉拉,终于写到第一百章了,打出这个数字时长吁一口气,好不容易啊、喘,容某帛废话几句:

1、今天这章比平时的稍微有点长,晚上十点多才开始码,所以错过了28号的更新,29号发上来,今天的更新我也会发。

2、景穆侯的名字我恍惚记得前文里提到过,但实在想不起来也找不到了,所以就用了这一章的,公仪慕。如果跟前面提到的不一样,还是以这一章的为准吧。

3、费尽周折,终于在这一章将大钰的身世交待清楚了,注定一生都躲不过国仇家恨,阴谋算计的大钰,永远也只是个荒唐滑稽,没心没肺笑得开心的孩子,不管世事将他逼到什么地步,他也只是简单地希望身边每一个甚至是无关紧要的人都好好地,幸福地活着。在活的时候快活洒脱,死也要死得干净彻底,调侃、嬉闹、浑不在意,我想写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或许有人说他揭下面具后的深沉和寂寞其实让这个人看起来很虚假,但我宁可相信,没心没肺的那个他,才是他真正的样子。不管接下来的发展是怎样的,我都很喜欢公仪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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