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寻花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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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郎的房间内。

衣物乱弃似藤蔓肆虐,物品堆积似荒草丛生。孤独挺拔堪比苍天古木,思绪纷繁犹如风霜雨露。地上杂乱无章的酒坛,像烟雾般慢慢升腾、弥漫,将他吞噬殆尽。

没有光。

这独居男人的安身之地,犹如荒野中的一片阴暗废墟。

这废墟中有无数苍老的痕迹,光阴的尘埃一层层累积,那痕迹日渐模糊,难以辨认,得用什么东西清洗一下,也许会见到明亮耀眼的点滴。

他看到了那口回忆的古井,于是念旧的人手持竹篮,一遍遍从井中打水,一次次徒劳无功,竹篮上只沾染了些许潮湿,将那潮湿涂满手掌,努力去洗那尘埃,亦是徒劳无功,反而让痕迹更加污浊。

还是没有光。

这个房间只住着萧玉郎一个人,年少时他众多心愿中的一个,就是独自住一个房间,后来他如愿以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一塌糊涂。

再之前是在他与李无疾朝夕相处,同食同宿,喜欢同一个姑娘。

那时候他们三人一起练剑,作诗,吟歌,杀人。

现在,那个姑娘要嫁给李无疾了。

他处处胜过李无疾的,只在这一次,输的如此彻底。

不在意输赢的地方都赢了,最在意的人反而输掉了。

可见,上天向来是不遂人愿的。

萧玉郎抓着酒坛,将里面的酒用力灌入口中。动作虽然粗野,那仅剩的一口酒却显得寒酸了。

萧玉郎放下酒坛,随便往地上一丢,酒坛发出一声脆响,然后碎裂开来,酒不够烈,那些陶片上的潮湿久久未干。

今日四月初一,立夏前一日。

三十几坛酒,一滴不剩。

萧玉郎看看窗外,月相细微,聊胜于无,对面书房的灯光明亮,庭中花树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斑驳摇曳,甚是无礼。

萧玉郎挣扎起身,拖了酒葫芦出门。

书院里一片寂静,书房中有人,应是虞夫子在作书绘画,沐恩定然守在房中,或候在隔壁。

萧玉郎没有去看,只踱步来到大门。

门房里也亮着灯,孟伯一定又在读书。萧玉郎不愿喊他,便从大门边的围墙上翻出。

到了外面,萧玉郎长舒一口气。

好几日没有出门,他愣了一下神,便向花间酒庄的方向去了。

昔日万家灯火,如今一片黑暗。

城中百姓备的蜡烛灯油应当不多,都不大舍得用。

花间酒庄也是漆黑一片。

萧玉郎大力擂门,门内还不见回应,门外已经有夜巡的官兵来问。

萧玉郎亮出了谍牌,府衙颁发的真货。

夜巡官兵点着火把,看了一眼便离去了。

然后酒庄才开门。

林大业将萧玉郎让了进去,见萧玉郎举着酒葫芦,忍不住念了一句:“二先生贪杯,才几日就喝完了。”说罢就要去打酒。

萧玉郎道:“打夏卿酒吧。”

林大业又念了一句道:“明日才立夏。”嘴上这么说,还是去打了夏卿酒。

萧玉郎道:“闭城了,你这酒卖给谁。”

林大业道:“酒也搁不坏,不信他能封闭到秋天。不过二先生要,我再备一车,只是出不得门,得二先生来取。”

萧玉郎道:“我自来取。”

酒葫芦打满,林大业抱着酒葫芦来到萧玉郎身前问道:“我儿可有音讯?”

萧玉郎道:“尚未有音讯。”

林大业将酒葫芦递给萧玉郎,沉默不语。

萧玉郎道:“放心。”说完赶紧离了酒庄,快步西行,饶是如此,酒庄关门的声音还是刺耳。

到了幻春苑。

灯光明亮,不过大门紧闭。

萧玉郎叫了门,刘掌柜一开门,看到是萧玉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将萧玉郎让了进去,然后赶紧把门关上了。

大厅里很是热闹。

洪仁书院、洪义书院一干人等都在,还有金刚门、太一门的人,还有邢州卫进驻城内的官兵,粮商、盐商、药材商,府衙官吏等等。

禁令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纸空文,寻欢作乐丝毫未受影响。

萧玉郎坐到为清风书院预留的桌前,戏台上正有表演。

春琴姑娘抚琴,春葱、春姜、春蒜、春椒四位姑娘唱曲。

春娘见萧玉郎来了,先安排人端来酒菜,然后坐在萧玉郎身旁。

春娘道:“有阵子没见你了,是不是把我们家门都忘了。”

萧玉郎道:“你这里倒是热闹。”

春娘道:“可不,没个闲。”

萧玉郎道:“他们天天来吗?”

春娘道:“差不多吧。”

萧玉郎道:“今晚什么戏?”

春娘道:“你忘了今晚是什么日子了。”

萧玉郎愣了一下道:“春仙的祭日。”

春娘点点头。

春仙在几年前被白浪带入京中,教授年幼女子琴艺,偶然相识一贵公子,一来二去便与其山盟海誓,奈何贵公子家中不允,棒打鸳鸯,春仙一时想不开,痴痴傻傻,不食不眠,最后竟无疾而终,那贵公子日夜酩酊,难以自拔,说来让人唏嘘不已。

只听春琴问道:“列位,小女子请问,这普天之下,最兴教化之地为何?”

这时有人答道:“乃是我中原之地。

春琴道:“这中原最繁华之地为何?”

有人答道:“自然是我云国京都洛城”

春琴道:“那洛城之中,最快活之地为何?”

有人答道:“乃是你家白老板所开,忆梦楼。”

春琴道:“那忆梦楼之中,最美之物为何?”

有人答道:“乃是古琴仙音。”

春琴道:“这操琴清歌之人,最苦痴情最苦楚者为谁?”

这时有去过京城的商人道:“乃是那陨去的春仙姑娘。”

春琴道:“那道德兴隆之地,繁华沸腾之都,王公才子遍布,诗词文章显耀。偏偏容不得一个艳门弄歌的女子。我看这道德最是假,这繁华最荒凉,这才子最薄情,这文章最龌龊,只是苦了我那春仙妹妹。昨夜春仙妹妹托梦,教了我一首曲子并词,且容我在这暮春之日,奏与诸位。”

只听琴声荡漾,歌声婉转,众女子齐声唱一首《寻花曲》曰:

春来春去桃树枝,花开花谢欢又凄。

花开若笑争相看,花落不语谁人知。

唯君叹惋桃花落,春歇踏马来相惜。

日出挥鞭三千下,日暮苍山空唤伊。

前尘往事成追忆,芳骨香魂已作泥。

侧盼回首了无意,荒烟蔓草吟成诗。

一言春华美如梦,二言桃花娇似妻。

三言梦醒春归去,四言花开终有时。

五言君心太惆怅,六言相思苦何极。

七言明年复来此,八言此情光阴涤。

东风漫漫催春逝,花魂脉脉不忍离。

妾身本来轻薄命,怎教郎君这般痴。

一曲作罢,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萧玉郎也似痴了,流水落花,无可奈何,这世间女子也如那花开花落一样美丽而短暂,他又想起龙钰,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自己既然给不了她幸福,又何必在意她嫁给别人。

你殁于尘世风流,你溺于他人之手,都好过在我左右。

放手,岂非仁乎。

这就是他的仁道。

萧玉郎忽然心境豁然,那阴惨惨的灵犀,雾蒙蒙的灵海无比清明澄澈,不知不觉间,他的修为又上了一个境界。

三楼一间雅堂之中,白浪与卫丹作陪,一名贵公子坐在栏杆前饮酒。

那一曲唱完,卫丹皱着眉头,看看贵公子,又看了看白浪,眼神中甚是不满。

白浪也有些忐忑,只不住看着那贵公子。

贵公子早已大醉,听了这歌,口中喃喃念道:“妾身…本是…轻薄命,怎教郎君…这般…这般痴…”

酒气上涌,熏的眼中似有泪光,他摸了一把眼睛,忽然变得清醒了一些。

白浪瞧见,便客气道:“公子饮这春露酒,可还对味。”

贵公子言语还带着醉意道:“酒不如人,人不如歌。白老板,这幻春苑跟忆梦楼相比,不遑多让。”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浪讪笑陪了一杯。

卫丹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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