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真心假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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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谢仲急匆匆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他问看门小厮道:“老爷回来没?”

小厮答:“没有。”

谢仲心思微动,径直去了账房。

到了账房,谢仲说要支取一千两银子。

账房先生也不多问,直接拒绝道:“老爷交代,以后少爷每次支银不得超过一百两,每月最多支一次,若要多取,须老爷或如夫人允许。”

谢仲还想讨价还价,又想到账房先生素来油盐不进,便告辞出来。

回到后院,正巧碰到春娘的丫鬟,谢仲便问丫鬟:“姨娘可在房中?”

丫鬟道:“姨娘在房中缝补衣物。”

谢仲点头,放丫鬟离去,便去到谢廉房间,在门口唤道:“姨娘可在房中?”

春桃忙道:“是仲儿吗?进来吧。”说着将线咬断,提着衣衫,起身相迎。

谢仲推门进到房中,春桃道:“我给你裁了衣裳,有个地方不合适,刚改了改,你来试试。”

说着提着衣衫让他穿上。

谢仲知道她虽然有些奢靡作风,却常常亲自为自己裁衣缝制,多花心思功夫,不厌其烦,此时又有求于她,便不像往常冷淡。

他接过衣衫放回筐中道:“我从外回来,身上满是尘土酒气,就不试了,姨娘不必那么辛劳,注意歇息要紧。”

春桃听了心中欢喜,笑道:“是放假了吗?在家待几日?晚饭吃了没?”

谢仲道:“明日回书院,特来请姨娘允我支取银两。”

春桃道:“要多少?”

谢仲道:“一千两。”

春桃道:“这么多,作何用处?”

谢仲一脸不悦道:“姨娘不允就算了,我自己想别的办法。”

春桃道:“你稍等。”

说罢去到内屋,片刻出来,递给谢仲一张银票道:“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拿着用,要是去账房取,你父亲知道了又有话说。”

谢仲如何肯拿,便道:“姨娘自己的钱留着就好,我还是去账房支取,父亲问起我自有话说。”

春娘无奈,就捉笔伏案签了条子,起身递给谢仲道:“你去支钱,我去让后厨给你准备饭菜,完事过去饭厅吃饭。”

谢仲拿起条子道:“等父亲回来一起。”

春桃听了,感觉谢仲懂事许多。

谢仲出屋去到账房,有春娘的条子,账房先生再无话说,支取银票,交给谢仲。

谢仲接过银票,藏在怀中,回到院中正巧谢廉回来。

父子见面,言语不多,谢廉道了一声:“回来了,去吃饭吧。”

而后一家三口去到饭厅,美酒佳肴上了一桌,三人入座,谢廉拿起筷子道:“一起吃吧。”

说罢开始吃饭,春桃先给谢廉夹菜,又给谢仲夹菜,而后才自己吃饭。

谢仲却不动筷。

谢廉吃了两口,停下筷子道:“仲儿,怎地不吃饭,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谢仲道:“我相中幻春苑一个女子,想赎她出来。”

谢廉道:“赎她出来做什么?”

谢仲道:“娶她。”

“胡闹!”谢廉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气得脸色发白。

春桃吓得身体一个激灵,也放下筷子道:“老爷莫要动怒,有什么话好好说。”

谢廉指着谢仲道:“怎么好好说,两个月没回家,一回家就说这混账话。”

谢仲昂着头道:“怎么是混账话,你还不是娶了姨娘。”

此言一出,春桃低头不语,谢廉也闭上眼睛,平复良久。

而后谢廉语气平和道:“本来瞒了你许久,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便将实话告诉你,姨娘本是你的亲娘,当年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后来有幸遇到她,才将她娶回家里,你还年少,切不可意气用事,重蹈覆辙了。”

谢仲听了,冷冷道:“莫要哄我,我都知道了,你既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她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谢廉眼中惊惧,声音颤抖道:“你怎么知道的,就算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她却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谢仲道:“她其实一直在骗你,我亲生母亲另有其人。”

谢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春桃,春桃掩面痛哭。

谢仲起身道:“请问姨娘,是也不是?”

春桃松开手道:“你所言不假,可我真的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也感念你父亲的恩德。”

谢仲对谢廉道:“父亲,我可以赎那个姑娘出来吗?”

谢廉瘫坐在椅子上道:“我已经如此,你更不能重蹈覆辙,若要娶风尘女子进门,除非我死了。”

谢仲起身道:“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说罢跪地给谢廉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离去,留下谢廉春桃相对无言。

谢仲离了家门,便去到幻春苑。

见了春娘,谢仲掏出银票道:“一千两。”

春娘道:“谢知府允了?”

谢仲道:“我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春娘听了好笑,便道:“第一这父子关系不是说断就断的,第二若你真断了,这赎金就不是一千两了,得一万两。”

谢仲道:“你也太势利了,一个知府大人的名头就值九千两。”

春娘道:“谢少爷不通人情,你出了家门,拿什么养春椒。谢知府若不同意,我让你赎她岂不是得罪谢知府了?”

谢仲听了心中愤恨,却也无话可说,抓起银票气冲冲走了。

出门上街,他还是不甘心,便绕到侧面,看准春椒香房,飞身一跃,扒在窗口。

房中春椒正在唱曲,唱的是管道升的《我侬词》:

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曲是春椒学着谱写,经过春琴润色,很是悦耳动听,这豆蔻少女唱来,清脆婉转,更显女儿情思,十分惹人怜爱。

这时听见房中有掌声,接着是一男子声音:“好一个生同衾,死同椁,可与山无棱天地合相比。”

谢仲听出是孟守礼的声音,直恨得牙痒痒,他也不做声,只听春椒怎么说。

只听春椒叹道:“古来男子,最深情的诗都是为正妻所作,像那苏武的【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商隐的【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贺铸的【空床夜听风吹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想来才子配佳人,这首《我侬词》是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所作,还有卓文君的《白头吟》、苏蕙的《璇玑图》…”

孟守礼多日来只作谦谦君子的样子,包下春椒只吟诗作对抚琴听曲,却有意无意,明示暗示,表现出想为春椒赎身的意愿。

这幻春苑虽是青楼歌馆,却有一条规矩是不能强买强卖,孟守礼更喜欢骗取女子心意感情,所以花费大价钱大功夫,跟春椒日日吟风弄月,互诉衷肠。

此时听春椒说的话语,他已经猜到春椒有心跟他,却担心家中妻子不容或被始乱终弃。

孟守礼道:“苏东坡虽然思念亡妻,却也有写【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难道苏轼对妾室朝云不是真心实意?”

春椒叹口气道:“不奢求作东坡之朝云,能作康成之诗婢已然知足。”

孟守礼拈杯含笑道:“你若跟了我,莫说作什么桃叶桃根,朝云暮云,应作别宅夫人。”

春椒撅嘴道:“想来还是羞于见人。”

孟守礼还待说话,春椒佯装生气道:“时候不早了,孟掌院早些归家歇息,明日好去选别宅。”

孟守礼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谢仲又等片刻,春娘进来房中,问春椒道:“怎么样?孟掌院可对你有心。”

春椒一脸嫌弃道:“谁知道呢,总之没有谢公子有心。”

春娘道:“你懂什么,年少冲动,哪比得了壮年踏实,不说他心智不熟,单单他不当家,跟了他不免任人摆布,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春娘出门自去忙碌。

又等片刻,春椒卸妆宽衣,吹灯上床。

谢仲这才翻窗而入。

春椒听见动静,受惊坐起身道:“谁?谢公子?”

谢仲道:“是我。”

春椒道:“你不是说明日,怎地偷偷摸摸来了?”

谢仲道:“我父亲不同意我娶你,我已经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你肯跟我走吗?我带你远走高飞。”

春椒苦笑道:“这什么话,不成的。”

“你不愿意?”

“不是,不能因为我害了你。”

“我知道你想跟那孟守礼。”

“你要这么想,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离家出走,便失了身份,被你看轻,你跟春娘是一样的人。”

春椒冷笑道:“你若有心,就该说服你父母,而不是要带我私奔,我是哪样的人你一向就知道,说到底还是你没有心。”

谢仲道:“我是没心,你找那有心的人吧。”

说罢谢仲翻窗而出,消失于夜色之中。

春椒伏在床上哭泣,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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