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告别的年代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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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所以很快受到了学生们的爱戴。学校没有自然课用的实验器材,他就自己动手做,也教学生们做。孩子们用塑料纸剪出的风向标、用木头做出的小天平、用小喷雾器改制成的抽气机,比他做出来的还好。他不管有没有大人帮忙,一律给予口头表扬。星期天,他还组织孩子们去沙滩玩,其它班的学生也跟来很多。他把他们分成几班,唱歌、做游戏,孩子们都乐疯了。

校长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几个同事却不以为然。转正过的老师背后里议论,说他不过是刚来,三分钟热度而已。几个民师都有地,心都在家里和地上。这也不全怪他们,因为民师的待遇确实太低,工资养不住家。他们有的盼转正已盼了多年,都疲了,教书都在敷衍,所以对江一帆的积极都暗暗撇嘴。

江一帆虽然实诚,却很**,他感觉到了同事们的冷眼。他是落寞的,在办公室从来没有笑脸,只有面对可爱的孩子们时,心情才会好一点。孩子们毫不掩藏对他的崇拜和喜欢,上课时,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讲课,放学回家还要跟家里人和伙伴们不厌其烦地夸江老师好。

每天一放学,他直接先到地里干活。正是秋收时节,地里的花生、大豆、甘蔗、白菜、萝卜都要收回家,他总是抢着干重活,手上和肩上不久就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夜晚是独属于自己的,他坐在窗下看着外面幽暗的夜色,不断怀想曾经的校园生活和萧竹、陆小舟这几个朋友。满园的竹叶在秋风中“窣窣”作响,失群的孤雁凄凉地鸣叫着飞过窗外,他听着不禁怔怔地掉下泪来。周日,他去县城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考教材,准备参加自学考试。每晚沉入书本中,心才从忧伤中稍稍收了回来。

秋收过罢,村里开始征收公粮代金,村支部的大喇叭每天一早、一晚都要吆喝催缴税款。一半家庭主动交上去了,又一半在村干部上门催要下也交了,剩下的要不就是泼皮无赖,要不就是家庭实在困难。年年到这个时候,村干部就叫上村小的老师们一起去催要,要不上来就牵他们家的猪、羊,甚至搬他们家的桌椅板凳。

周六下午放学时,校长通知大家明天早上八点到村支部门口集合,给村干部们壮声势。江一帆和大家一样很反感,但又不能不去,他们都在这个村住着,还得受村干部的管制。

第二天,江一帆吃过早饭,往村支部走去。池塘的水面上升腾着淡淡的蓝雾,小径两边的枯草上铺满了厚厚的白霜,初升的太阳无力地照耀着寂静的田野和村庄。快到村支部时,他看见有个老头在一块刚翻过的地里耙地。耙有两米多长,为了让耙齿深入泥土,老头在耙上压了满满一筐土。他佝偻着身子,艰难地一步一步拉着耙,稀疏的白发几乎挨着了地。见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干着牛马一样的活,江一帆的眼眶湿润了。其它地方早就实行农业机械化了,他们这儿还用着最落后的农耕工具。同样是农村,为什么他们这儿却这么穷、这么苦?

他抹抹眼泪,走到村支部门前,默默跟着他们一起去要农业税款。

去的第一家真是个贫困家庭,男人前几年在县建筑队干活时,被卷进搅拌机绞死了,母亲随即大病起来,给的抚恤金全都送进医院才把她治好,可她又落下了偏瘫,成天卧病在床。两个孩子都在上初中,女人辛苦种地挣下的钱基本可以维持全家生活和孩子上学,哪有钱再交公粮代金那。江一帆随着众人走进这个四壁空立的家,忍不住地心酸。

女人看见村支书领着一群人进来,嗫嚅着说实在交不起,能不能缓缓。五十多岁的村支书马上立眉瞪眼骂道:“日你个小脚姥姥,年年到你家都是缓缓,缓缓,今天第一个来的你家,咋能空手走?”随即环顾室内,见没东西可拿,走到院外,指着圈里那头大黑猪,对众人喊:“把猪拉走!”

那女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住支书的裤腿,哭道:“不能拉呀,两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孩子奶奶的医药费,都指望这头猪啊。”

两个孩子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一个扶起母亲。大的是个女孩,她哭着说:“妈,我不上学了,我回来帮你挣钱,让他们拉走吧。”小的那个是男孩,他仇恨地盯着支书,说:“我考上大学后,一定回来找你算账。”他妈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说:“胡说啥呀,傻孩子。”

支书这下真生气了,冷笑两声,说:“还没长到烟头高个小鸡巴孩,你找我算账!好,我等着你!”转身吩咐道:“给我把猪拉走,下午赶集上卖了。”

几个村干部打开猪圈的门把猪拉了出来,猪“嗷嗷“大叫着,不愿走。那女人大哭着扑倒在地上,抱住猪的一条后腿,两个孩子又哭着过来抱母亲的胳膊。几个人拖着一头猪、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点一点往外移。

江一帆悲愤得只想嚎啕大哭,他大声质问支书:“他们家这是真交不起,为啥不能给免了?”

村支书冷笑两声,说:“皇粮谁敢抗!给她免了,你替她交啊!”

江一帆一转身大步往外走去,校长在后面喊他回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村支部旁边,他看见那个老头还在耙地。老头已热的脱去了上衣,光着黑黝黝的脊梁拉着耙,他瘦极了,身上的肋骨清晰可数。江一帆看他勾着头艰难行走的样子,眼泪忍不住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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