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入宫(1 / 1)
大选毕后,按照规矩,玉岫与子芜都得回各自父兄在都城的府邸等候宫中通知。崔氏子芜倒是在出了宫门后便与玉岫道别,径自上马车回了她父亲崔谨言在元安的府邸。
玉岫看着子芜远去的背影,低叹了一声。
“姑娘,送您回温大人府上?”
驾车的小厮探头问道,玉岫闻言微微愣了愣,身为当朝奉常之女,再在客栈中住下去可不像样子,随即道:“家父甚忙,先回客栈取了行李,去左神武大将军府上吧
。”
夜里戌时末的时候,一辆马车泊在做神武大将军府门前。这座府邸虽气派阔绰,却是时常门前冷落。左神武大将军温洵常年在外带兵,即便是闲暇之时也多半将时间耽误在那温府封宅的温氏娇娇身上。
这座大宅邸常年空置,虽器物完好,漆木上乘,却是连下人都请的很少。
这时节,温洵因逼宫之事返回元安,鲜少地一次回了这元安城中的宅邸。
玉岫站在石阶前,却见连一个守门都没有。于是弯起掌敲着将军府的大门。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有个小厮前来开门,见门口站得是个年轻女娇娇,半天不知如何应对。
玉岫笑了笑,道:“烦请知会大将军一声,便说是廷尉方恒之女方氏玉岫求见。”
小厮纳闷着一路小跑进了去,玉岫才站了一会儿,却见大门被拉开,“竟是你?”
温洵开门之时,那张清俊的脸上却是一丝诧异的流光,全然无了那日封诏之时的肃杀之气。上下扫量了提着包袱的玉岫几眼,奇道:“芷容没与你一道么?”
“来到元安后便已走散,想来芷容娇娇定是大选结束便前往温大人府邸了。玉岫大选之后也不敢再在客栈客居,放眼都城却是没有亲友,曾经父亲门下一些好友见到玉岫也是巴不得退而远之。才想到来温将军府中叨扰一日。”
这番话虽说得知礼得体,又道出一番自己的为难,可玉岫却是头也不低,仿若这一切本是理所当然的。但相较于之前玉岫对这温大将军的态度,已是好了太多。
温洵闻言立马谴了侍婢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因为白日里的疲累,这一夜玉岫睡得及深。
淡月如银,浅浅地拢在将军府的上空,那些窗牖在月夜下如明镜般反射了月亮的光辉,奕奕闪光。温洵站在那间屋子外徘徊了数次,终是没有进去,转首向小厮吩咐一番,便大步离开了。
次日一早,便有宫里的内监来将军府宣旨,“奉旨:宗庙礼乐奉常温书伯之女——温玉岫,著封为正五品贵人,赐号‘玉’,于二月十五日进内
。钦此。”
静静地领旨谢恩之后,玉岫从包袱中摸出几锭现银来放入宣旨太监手中,那宫中的内监立马不露痕迹地塞入袖中,喜气地说了几句贺词恭祝之类的话。送走了宣旨的内监,玉岫着了两个小厮到面前来,听他们说昨日温洵将军连夜离府前往军营之事,仿佛是预料之内一般,淡然地点了点头。
着了一个小厮去御史中丞崔谨言府上打听子芜的情况,玉岫坐在椅塌上端着下巴细想,公子恪的动作真是快,前脚刚踏入这将军府,他后脚就调遣了温洵,好让这番宣旨不会穿帮。
在将军府中坐了个上午,派去打探的小厮才折回来。子芜封了从二品的修媛,赐号“端”,虽是九嫔之末,可位份远远在玉岫之上。而此次大选晋了九嫔之列的,除了因玉岫提前与公子恪商量好的子芜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吏部尚书谢安之女,谢盂蕊。
此刻的玉岫口中斟酌着这个名字,不觉弯唇想,公子恪,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隔日便会有宫中的车马来接,因是到了晚间,玉岫并不敢耽搁。自玉岫和崔氏子芜在那夜连夜赶到元安之后,嘱咐她们的侍从与家仆在半月之内赶到,因此那些温府中所带来的首饰珠宝并不曾遗落,玉岫在那箱子中挑拣出轻便却又值钱的,一样样估摸其价值,放入了预备带入宫中的包袱。
一进那宫门,绝不会缺少需要使钱的地方,三年来因替琅王做那些营生,虽敛了不少的钱物,可却不愿拿出来再替他做事。
终有一日,或许是公子恪根除了琅琊王氏之时,或许是他二人所约已近末时,她会从那宫中走出来的。在这分高低贵贱的时代,她本身并无显赫身世,若再无那殷实的家财支撑,怎么能够好好的生存下去?
玉岫如此坚定地想着,耳畔却突然想起那一夜公子恪所说的话。
他的指尖缠上她碧绸一般的发,语气如着了魔道一般:“原因只在,我想找到你,不希望你就这么逃离了我公子恪的控制。我想让你做我之妻,只有你配。”“玉岫,我需要你。”
这字字句句突然出现在耳畔的时候,玉岫只觉得自己心若春雷擂动,就连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她咬了咬下唇,却不觉在对面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仿若一抬眸就会撞入那双湛黑的眼里
。
玉岫锁紧包袱,稳了稳心思。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玉岫,清醒些!他这般狡诈若狐的话你也能信?十一年前你是如何被他骗入那居院之内的?同一个水坑,可千万不要掉下去两次。”
这一夜。原本就鲜少有人的将军府中更是出奇的安静。偌大一个将军府上,并无将军在府中,却是只有玉岫这半个主子。
仿佛连月来都不曾有这样的闲适,玉岫躺在一旁燃了银炭的暖塌之上,将那袋装满钱财的包袱放在枕畔,舒服地翻了个身。
然而她不知,就在这一圈高强之外的寂静巷道上,负手而立的公子恪淡笑着凝望向将军府的大门,唇边扯起一贯来轻嘲的笑容,低哂道:“你说她领旨之后,几乎一整日,都足不出户地在屋中敛财?”
站在男子身边的鬼斩低低应道:“然。”
公子恪闻言旋了个身,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大门中,神情怔了怔,转瞬,他的嘴角一挑,又笑了。
将军府门前的风灯之下,公子恪的侧面明暗不定,几分疏离的光线之下,他的肌肤泛着玉质的光芒。不去看那一双鹰隼一般晶璨夺目的眼,光是那一点点光芒,便觉得贵气逼人而来。
鬼斩随了公子恪如此之久,第一次在公子恪的脸上捕捉到这样的笑意。
是啊,最近的雇主太过反常了。从未有过什么时候,雇主会让他花整整一日的时光来偷偷窥视一个自己手下的棋子,也从未有过什么时候,听闻了鬼斩的答复后,他只是那么风淡云轻状若无事般的笑一笑,却无任何举动。
那个每一举每一动都会有城府心思的公子恪,此刻在跟他接触最近的鬼斩眼里,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得不同了。只可惜公子恪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这些细微的变化。
二月二十五日,辰时。宫中分三批接送此次大选晋得小主之位者入宫。
鸾车已经渐渐驶近宫门,车驾微微摇晃,上等绸缎料子的垂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可却隔绝不断外面的喧哗。
整个元安城的百姓在经历了帝丧后,一直没有什么好事能冲冲喜,此刻新晋宫嫔入宫,宫中有大队人马以及执礼大臣,内监宫女浩浩荡荡执着仪仗在宫门前迎接宫嫔入宫,可明知道仪仗森严,隔得再近也不可能看见这些妃嫔半根手指,人们却依然争先恐后,冒着被长鞭抽打头脸的风险,也要争睹上一眼这望族娇娇们的风华,哪怕只看一眼鸾车的影子,闻到一缕薰香的味道,也令他们雀跃不已
。
玉岫手中握着昨日清理好的包袱,端直坐于软榻上,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紧惕倔傲的姿态,被一众内监侍婢簇拥着踏出将军府,步上鸾车,穿过宫门……
她的指尖没入包袱的布帛中,情形地想着,他们看的并非是我,而是温氏娇娇这个名门千金。如果我不姓温,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这个家族,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坐在高高的鸾车之中,接受众人仰慕……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高低贵贱分得一清二楚。若带着曾经那样的身份生存下去,即便她再如何富有,她也只会像那个卖花少女一样,被挤在路边垫脚张望,任由尘土沾衣。
玉岫晃了晃头,深吸一口气想,也许跟着公子恪,倒真不算一件太坏的事。
直至此刻,她撩起帘子,刺目的光反射在远处的物事上,狠狠刺痛了玉岫的眼。她紧绷的全身却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贯穿了自己,支撑着她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
“等等!”
车辇依言停下,她撂开帘子,伸手在额前挡住刺目的光,遥遥一看去,仍旧便被金黄的琉璃瓦晃痛了双眼,执拗地逼着冬日里的日光望去,远处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最近的一处,重檐飞翘,檐下上层是单翘双昂七踩斗,下层是单翘单昂五踩斗,金龙和玺彩画一时令人错目,再上是沉沉的庑殿顶。
置身于此处远望,仿然是凝视一只匍匐地猛鹰蹲踞于此,凌空展翅,不觉被这样的肃穆所震撼。
“贵人可有不适?离玉笙宫还有半炷香的脚程。”
玉岫脑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那姑姑方才的话,却还在耳边清晰萦绕。她交握双手,指甲用力掐进自己掌心,连这尖锐的痛,也惊不去心头的惶乱。
玉岫强笑道:“走吧。”她回眸对那姑姑笑道:“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心头有些慌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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