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聪明人才能做主子(1 / 1)
都说春雨越下越暖,昨夜一夜春雨实在恰到好处。推开窗子,水汽浸润进来,粘在脸上十分舒适。
漱玉堂的内堂有东西两座暖阁,东暖阁是玉岫平日里休息睡觉的地方。西暖阁则配了两个厢房,是给玉岫手下的宫婢们居住的。
五品以上到二品以下的宫嫔,手下宫婢一律都是六个人。在漱玉堂中,锦若姑姑和含熏、含叶同住一间,三人打理这宫室上下,而珺儿、葭儿和碧桃同住一间,她们则是照料玉岫的生活起居,乃是近侍,活儿也自然少些。
这时刻,玉岫静静地坐在西暖阁一间厢房里,看着从锦若床下和枕芯里掏出的那些东西,静静抿了一口茶。面上是说不出的冷凛神色。
含熏和含叶两人战战兢兢地守在一边,道:“锦若姑姑平日很爱收集这些花草的,说是有宁神静气的作用,所以才缝在枕芯里。”
“你们跟在锦若身边多久了?”
含熏含叶两个相视一眼,嗫嚅道:“奴婢们都是重新分到各个宫室的,小主来玉笙宫以后,奴婢们才认识锦若姑姑
。”
“那也就是说……还不到两月?”
“然……”
玉岫轻声笑了,搁了茶碗道:“这株海棠开得真好,花团锦簇的,被雨打作了一团,竟也不减明艳。锦若姑姑的担心真是多余了,如今看来这海棠花不用人理会,自能明艳诱人。”
含熏和含叶都不知方才锦若推脱来照看海棠花的借口,纷纷笑着答应道:“这花开得好兆头,极为喜庆。小主定能锦绣美好。”
“锦绣美好……”玉岫口中宛转着念过这几个字眼,嗤声道:“我倒也希望如此。”
估量时日差不多了,道:“去回廊跟前候着吧!锦若姑姑,一会儿会从仰雪轩中经那儿回来,请她回房中来坐一会儿。就说是我的意思,叫她独自一人来就好了。”
窗下海棠开得正好,映着摇曳的烛火,那点粉红无比诱人。玉岫没有转身,也听见锦若进来的清浅脚步声,手里拿着剪子在烛火下来回攒动,卡擦一手,伸手剪了一支海棠,抖落去雨水,回身走了几步,簪在锦若的发尾上。。
玉岫左右瞧着,笑了笑道:“这么好的花儿,离了枝头就活不过几天。既然有心养着她,锦若姑姑怎么无心赏观呢?不如折了来插在髻上,也能平添几分好颜色。总好过摆在这儿任凭风吹雨打的,锦若姑姑,你说是不是?”
“奴婢方才在回廊遇见苕宝林那里的小丫头,说了一会子话,就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是么?”玉岫点了点头,也不多加追问,淡淡道:“有什么话儿,非得到仰雪轩中去说呢?”
“小主您的话,奴婢听不明白。奴婢方才,只是在回廊里说了会儿话,怎么会到仰雪轩中去呢。”
玉岫悠然一笑:“我都夸过锦若姑姑您心思缜密了,知道仰雪轩昨夜动了土,又连着下了一场雨,自然不会忘记把鞋上的湿泥蹭干净……”
她说着矮下身子,竟也不顾身份地在锦若面前蹲了下去,从锦若的鞋面上揩下一点点星碎的梅花瓣来,呓声道:“这都三四月里了,哪来的梅花瓣儿啊?”
余光瞥见锦若立马白了三分的面色,玉岫又拍了拍手道:“对了
!前月里我惦着梅花的香气,搜集了一大包碎梅花瓣,本是想用来缝香囊的,结果昨日让花丁给撒在润过的土里,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呢?”
玉岫偏过头来,“姑姑可能是比我更上心喜美人半夜一个人去逛园子的事情,太过好奇了,忍不住又跑到园子里去看喜美人感兴趣地那些花花草草,这可怎么办呢?都不见了,连着根儿都不见了,对不对?这宫中么,从来不缺聪明伶俐的人,从我第一眼见姑姑起就知道,只可惜姑姑给我的暗示太多了……”
她说到这里又瞥了一眼锦若,见她虽面色发白,鬓角有细小冷汗渗出,却纹丝不动。()暗赞锦若的心理素质真是够好的,换做常人,此刻听了这话也该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了。
“我刚进宫的时候,姑姑就告诉我要小心谨慎,姑姑的金玉良言,玉岫真是受益匪浅。不过……玉岫还想转告姑姑一声,太聪明的人习惯先发制人,可奴才终归是奴才,若那主子愚钝无知倒是福气,可若有心眼的奴才遇到个聪明的主子,这故事可新鲜了!”
后一句说的极低,也听不出什么语气。她手捧着一些干花草儿走到锦若面前,一一细数着,道:“最近我在仰雪轩中发现了一些花草,居然在锦若姑姑你的枕芯里和床底下发现了一样的。可惜玉岫识得的不多,能不能劳烦姑姑替我瞧瞧,这都是些什么呢?”
“奴婢从两年前开始种植这些花草,每换一个宫室,都是小心翼翼地移植、栽培,从未被人留意过。奴婢一心一意在宫中循规蹈矩,只盼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对的主子。早知道小主心思缜密,今日奴婢能被小主识破,是奴婢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到玉岫的摊牌后,锦若却似松了一口气,面色也不再那么白得吓人,稳稳地跪下身子来,就在那还散落着梅花碎瓣的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似想把这一生的苦全部嗑下去。
玉岫猜得没错,这个皇宫之中的聪明人,从来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这宫中行事,从不缺乏险恶的手段,可把眼前这几样东西明目张胆地种在园中,若是常人大抵不会发觉,多半是为了遇到一个行家
。
她想到这里,轻轻呼出口气,道:“虞美人、南天竹、丹露、龙爪葵……这几样草木,混在其他名贵花草中,不仅色泽、就连枝干形态也十分相似,常人大抵发觉不了,更何况眼睛犯花的花丁老翁?这几种草木倘若混入茶水食物,或者加在熏炉中调制成香,轻者至人抽搐、神思混淆,重则毒入心腹,或者一朝毙命。”
“娘娘不愧是行家。”锦若一个字都没有否认地淡淡答道。
“我知晓锦若姑姑做事十分小心,所以并不担忧你易出什么乱子。只是把这样的毒物种在我玉笙宫中,只怕我是脱不了的嫌隙,若有一日哪宫哪室的妃嫔出了事,诬赖在我头上可怎么办呢?
“娘娘您是谁?”锦若几乎根本没有搭理玉岫的问题,忽然抬起头来,双眸直视入玉岫的眼睛,似乎能洞穿玉岫的身份。
这一眼,直看得玉岫心神一晃。可到底从前是在生死门前来回打转的人,她稳住脚跟,回眸对上锦若的眼睛,似乎十分好笑地道:“姑姑在问我什么?”
“娘娘您,若是当朝奉常温书仪的女儿,若身为名门望族的贵女娇娇,应是自小养在深闺,怎会识得这些诛心害人的草木?难道娘娘您曾在望族府邸时,也爱研究这个么?”这一句话,只指到玉岫心里,她就是再如何解释,此刻都显得十分苍白。即便是能证明自己身份,她认识这些草木,也是能令宫中之人听了发指的话题了。
“锦若姑姑这是在威胁我么?”她没有逃避,微微笑道。
“奴婢怎敢威胁小主呢?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想要在这宫中长久的生存下去,靠的从来不是身份,而是心眼。若奴婢连这个心眼都没有,此刻岂不是要落得任由人摆布的地步了?奴婢可不愿像小主一样,第一次觐见,就让太后摆了个十足的下马威!”
这是极其激人怒气的话,此刻的锦若并不忙着为自己澄清或向主子求饶。反是丝毫没有畏惧地仍在一句句暗示着,实在是令玉岫心中生了佩服之意,她也不恼,只笑着道:“锦若姑姑啊,你这花草,莫非是为了太后种的吗?太后年纪大了,难免有心情不顺的时候,底下的人就该劝着、拦着,多少顺从忍让一些。哪有反而借机生事的道理?”
“可奴婢没觉着小主是甘于忍让的人,昨夜华穆宫昭媛娘娘那里的采女,还不足够证明么?小主,既是志同道合,你我身份又实在互相填补,为何不联手呢?慈安宫中的那一位,奴婢心中……实在恨了许久了
。”
“你……”这隐晦含糊的话语,叫玉岫回过眸子,凝心看向她。
是啊……太久了。
多少日子了,那时她还是明絮宫中庆嫔娘娘身边十分喜爱的一个小宫婢,知道明絮宫主位的纯妃娘娘是个极为和善,待人真诚的主子,连并不蒙圣宠眷的庆嫔,她都极为袒护。
可那时,她和主子眼睁睁地看着纯妃娘娘受人诬害,她拿着主子积蓄的金银,不要命地去求外头公公能派人诊治纯妃,可所有的人,只要一听到那个名字,都是讽刺和避之不及的神情。
她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公公一脸晦气地看着被踹到地上的自己道:“什么纯妃,那明絮宫中的人的连指头都没有了,迟早是要处决的!多早晚的事!”
过了不久,纯妃果真以弑君之罪处死。庆嫔主子吓得再不敢出门半步,才过了三个月,便疯言疯语,举止失常,一夜坠入西门里头的废井之中。一众宫婢都被遣散,分到不同宫室。
可她又怎能忘了,她从庆嫔主子宫中的熏炉中,舀掏出的那黑色硬壳儿物事,分明异于平常熏香烧过后的灰烬。那是中宫王皇后赏赐的进贡香料,正是三个月前纯妃出事,她前来安慰才送来的。
将那烧成焦黑的物事扔入养金鱼的小池子里,不出两个时辰后,全都见了白肚!她怎会不心悸。
从明絮宫出来。她踏着这宫中幽深一直蜿蜒,只觉心中一片荒芜。四处蒿草渐渐没膝,脚下的路,在月光下依稀可辩。
她从那时起咬牙要为主子报仇。可那人是凤冠霞披的中宫,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婢女。一道高墙,隔断了去路,偶尔路过明絮宫时,看向那栅栏铁门,已经是班驳生锈。
如今时日过去许多,她终究已磨砺成心志坚硬之人。一如那红艳的虞美人,娉娉婷婷开在一众名贵花丛中,安知不是一计厉害毒物。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终有一日,遇到眼前这个同样心思深藏不露的女子,眼中一抹重怒!
迟早一日,我来给你报应!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