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立个贤名(1 / 1)
华穆宫。高轩广屋,遍檐鎏金。虽没有公子恪寝宫的殿宇高伟,气势疏朗。可华穆宫周围遍植上高大的梧桐,现在正是着花的时候,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盛放在宫中一圈天墙下,那气派与其他宫室迥异,难怪王氏昭媛被封在这座宫室。
只是此刻那白色与紫色的素净颜色,看上去几乎淡到冷清,莫消说这里风景独好,只怕宫中各地因了华穆宫中小小采女攀得福泽的事情,不知对宫里这位投去了多少啧啧之声
。
“你们倒是说啊!说啊!一个个红口白牙的,给我说清楚说明白了,那丫头是如何攀的高枝儿!”王馥之身着着绛红色滚金边的宫装,原本艳丽的一张脸此刻却柳眉倒竖。
一众宫婢跪在她脚下,大气都不敢喘,只好口口声声地答道,“回娘娘,圣上本来都走到宫门口了,是那场雨不凑巧。素柔那丫头正好在门前洒扫,也没来得及躲避,与圣上撞了个正着,就聊了几句家常……”
她说完,战战巍巍地抬起头来,嗫嚅着补充道:“那丫头用自己的宫衣为圣上遮雨,听说圣上回宫后,连衣角都未沾湿一星半点儿。”
“话家常?”王馥之手中紧紧撕扯着绢帕,细咬银牙地冷笑道:“他能随手拉个洒扫宫女来话家常,却惟独对我不假辞色!宠幸那谢家的也就算了,竟为了一个末等采女,把我空晾在这里一晚,是存心叫这西宫上上下下看我笑话么!”
贴身的侍婢忙奉上茶水过去道:“娘娘消消气,想来皇上是另有情由,娘娘是王氏的娇娇,又是太后的侄女儿,皇上怎敢冷落您呢。”
那婢女正是懵懂,不知这三言两语几句话正戳进王馥之心里头去。但见她一甩袖抚过那茶盏,室内乍然响起砰落的声音,那婢女还来不及弯腰捡拾,就看到王馥之一掌掴去,却也不敢避让,生生受了这一掌,脸上指痕宛然,跪地求饶道:“娘娘饶恕……”
“饶恕?把这奴才拖下去,打死算完!”她心中一阵怒气升起,转首就将香案上熏炉茶盏等一些物事全部抚开到地上去,陶瓷白的碎片散了一地,却还犹不解气。
“连你们这些下作宫女都拿这话来调笑我!人人都说我出身太好,傲气太盛!我不知宫中冷暖?难道就该像那贱婢一般巴巴的送过去邀宠献媚不成!”她话到末尾,竟委屈出了几点泪意,红了眼眶,坐在雕花椅子上,就这那碗口碎裂的茶盏,一口吞下茶水,连娇嫩如芳的唇都被割破,血珠子立马渗了出来。
“嗳哟小主啊!您怎么这么不爱惜自个儿……一会儿皇上来了,叫他看见如何是好?”徐富贵是王昭媛身边的首领太监,为人很是圆滑,在宫中数年没少捞油水,单看那发福的身子便可知其人为事。
“他若能看见,那倒好了
!”
“小主可不能这么自暴自弃的,这些个奴才新来的,不懂事儿,可小主您还有奴才呀!这事啊……奴才给您出个主意!”徐富贵舔着脸拱着腰在王馥之耳边鼓吹耳语一阵,脸上露出奸猾的笑容。
“你是说放了那丫头?”王昭媛端详着指尖光泽湛亮的蔻丹,不悦道:“本宫最恨这等邀宠献媚的奴才!”
“娘娘明鉴,出了这样的事情,这节骨眼上,各宫各室都等着看小主您的作为。任何不慎都可能成为把柄,小主您贵为昭媛,又有太后撑腰,按说随便寻个名分将她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落到有心人眼里,可就是‘不恤人命’的罪名了。为了这等不足入眼的丫头,不值得坏了我们名声。”
“徐公公说得没错。立后只是迟早晚的事儿,他若此刻喜欢那丫头,我便成全他,区区一个洒扫丫头还能成了什么气候不成?先立好这贤名,迟早都要走到那一步的,我且看看他有没有福气消受得起!去把那姚素柔给本宫找来!”
“然。奴才立刻就去。”
祈瑞殿中,公子恪正埋头,偶尔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突然看到几案上那一枚小小的铢钱,在跳动的灯火下一时明,一时暗。
不由抬起头来唤道:“郝公公?玉笙宫那边……如何了?”
“回皇上,海时宁回话说,玉贵人听了那消息并无甚惊异,只是像模像样地从库房取了几样东西出来,一等封赏就准备给那姚采女送去。今儿个原本要去见蕊嫔娘娘,也没有去了。整整一日,都在屋中向玉笙宫的掌事姑姑讨教如何种花。”
“种花?”
“然。”
公子恪闻言一怔,一只手搁下笔来不自觉地捏了捏额心,心中揣度……那丫头又想玩什么花样?
低低叹了口气,道:“她可发现了海时宁的身份?”
“回皇上,海公公说,玉贵人对他十分紧惕隔阂,多半是猜忌他是太后那边儿的。”
“嗯,朕知道了,下去吧
。”
“怎么?还有事?”公子恪抬首望见犹豫着没有迈动步子的郝公公,问道。
“皇上,王昭媛那头,方才派了人来请姚采女过去。”
“让她去吧。朕倒要看看,这王家的女儿有几分能耐!”
公子恪摆手摈退了一众侍婢和内监,身子倚着龙座微微向后仰去,手中不自觉地把玩着那小小铢钱。微微闭眼,却想起方才郝公公所言的,她并无甚惊异。还能闲得和没事人一般种种花草。
她可真是大方呵!朕冷落她,她竟没有半分失望?公子恪睁开眼来,瞟了一眼手中铢钱,忽而想起昨日在小船上她的小手搁在自己脖颈边,被他吓得缩回手去六神无主时的样子,又想起她为了一个月付多少金而一本正经地议价时的样子……心中竟有一丝丝别样的情绪。
忽而又想到在她房中时,她急着与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那些话,想起她狡黠一笑地道:“更何况我才不愿,与三千女人共同分享一个人。”
公子恪硬不由生生地拉下嘴角一不小心流露出的笑容。
不知道为何,听到郝公公回报她无甚反应时,他心中,竟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华穆宫中,一夜飞上枝头的姚采女此刻正跪在正殿,接收着一宫上下十数双眼睛从不同方向而来的打量。
王昭媛坐在主位上,端端地看着在眼前稳稳行礼的姚素柔,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道:“昨日宫中频传皇上看中了我宫里一个洒扫的采女,我道是谁呢,想不到竟和妹妹这么有缘分。”
姚素柔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说话,肯定是怎么说怎么错。于是十分乖巧地跪伏在地上。
王馥之见找不着她的错处,拢了拢额前鬓发道:“听说你家父,是下牧监?”
“回娘娘,然。”
见她如此不卑不亢,也不因一时地得宠而跟自己辩解,王馥之觉得自己倒不好嘲笑她是个马夫家的女儿了,只是另择了话道:“你可知道,这里是华穆宫
。宫中稍微聪明些的,谁人不知封后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我这华穆宫的下人侍婢,都比其他宫室的宫婢们要高了三分去!偏生有些个不知好歹的人,想走那飞高枝儿的路子。远不看太后是本宫的姑母,往近了想,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日后即便是成了主子,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姚素柔原本就是小门小户,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那一日选秀之事,却因为眼前这个傲气太盛的女子辱没了自己的前程,居然连圣上的颜面都未得见,便被草草分配在华穆宫中做洒扫的下婢采女。那公公好生精明,偏生把她安在王昭媛的眼皮子底下,这段时日,她几乎是拣着没有人的道儿走,生怕再被这王氏的娇娇瞧见,依她现在的身份,胡乱一个罪名,自己便没有活路了。
幸好让她遇见玉笙宫中那一位,明知自己身份悬殊,可即便是搏一搏,也好过在这华穆宫中一辈子躲躲藏藏做个洒扫丫头。况且昨日里,皇上对她的态度,倒叫自己有了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她唇边微微一抹笑意,只是头埋得极低,人人看见的都只是那谦卑之态,无人晓得那低垂的眉眼下,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王馥之见她只是一味的不做声,心中高傲之气更盛,慢慢地踱步走过来,道:“你可知道,即便是承了圣宠,没有份位你依旧只是个微末采女,按说打死个把宫女,也只是我们华穆宫自己的事,谁人敢为此而追究本宫的不是呢?”
她说着,逐渐矮下身来,慢慢地凑近低着头的姚素柔,端起她的下巴来细细端详了一阵,嗤声笑道:“可惜本宫不想那么做。既然皇上与你情投意合,你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几次都与本宫撞上,算得上是个有福泽的。”
那染了蔻丹的指甲盖慢慢从姚素柔的右眼角滑下来,缓缓地,恰到好处的,一直滑到下颌处止住。那鲜红的蔻丹将姚素柔一张白净小脸衬得更加素净,王馥之心中知道,只要自己再轻轻用力一点点,她这张小脸就算毁了。可她不会那么做,她偏生,就喜欢看眼前这个无权无势,出身低贱的女子,现在这种害怕得和鹌鹑似的样子。
她收回手去,扬了扬那画得高挑的眉,妩媚之极地笑道:“不单如此,本宫还想为你求一个名分。日后你我同侍一君了,妹妹还得小心啊!这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做个洒扫的丫头倒是无忧无虑,可当了主子,那就是风口浪尖的事儿。妹妹只要不怪本宫今日没有提醒你便是了。好了,本宫也乏了,拿着那些赏赐,回去吧。不出一日,皇上的封赏便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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