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隔岸观虎斗(1 / 1)
四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
可惜再好的春天也很快就过去了,仰雪轩里开得一片盛华的白兰,终于逐渐开始稀落
。
玉岫在宫里过得很好。安静,缓慢,花团锦簇。
这段时日,宫中平静地如无波的一池碧水。在王昭媛像模像样地请求下,一夜承恩的姚采女,封了个小媛,因是继蕊嫔之后第二个承宠的,封位虽不高,可小小的宫室也被巴结之人门槛踏破。
王馥之应是心满意足地在西宫中赚得了个贤名,封位和身份本就最高,虽然迟迟没有蒙圣宠,可仍是有一堆人争相巴结。
只可惜皇帝并没有看在王馥之如此体谅君心的份上给她一丝半点恩露,整整一个春天,都只是静静忙着朝政上的事情。绿头牌照例只掀蕊嫔和姚小媛的,于是西宫中也就属这二人风头最盛。
子芜因为一直未能承宠心头多少有些失落,只是他的家府是朝中难得的清流名士,从小便教得她品容无双,进退得体。本来就不喜欢这宫中争斗,是个心性高洁的,对这宫中情谊自然谈不上。想来那些失落也只是为自己与玉岫协力相助于圣上,却在这宫闱之中明珠蒙尘了,倒是觉得清心寡欲暂且自在。
王氏太后也并非视而不见,多少皇帝身边的人进言要雨露均沾,可公子恪总以先帝之事,推辞不宜过多放纵。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实在教人再说不出话来。
可玉岫心中清楚得很,用先帝的理由来退却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三月孝期一过,这宫中暗藏依旧的涌流终会掀起大波的。子芜地份位并不落于王馥之多少,又不像是蕊嫔那样没有藤蔓的,若是真的恩宠于她,便也是到了不得不以此来挟制王馥之的时候了。
此刻的玉岫吩咐人搬了屋中那张茉莉小榻来放在仰雪轩中的白兰树下,独自斜斜躺在软榻上,只手支着下巴歪着,人本就懒懒的,原本思量着宫中局势,叫五月初的暖风微微一抚,倦得连眼皮也抬不上来。
祈瑞殿中,公子恪批完一沓折子,轻轻舒了口气。窗外正是绿荫浓密,五月的斜阳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舒舒密密耀在重檐上,又透过窗子斑驳在狐毫软笔的杆子上,跳跃一般,突然令他想起玉笙宫中那个女子。动起来,便如脱兔一般活跃。
他今日着了一身银绣团龙的衣袍,大有古风,宽衣广袖,腰间以一枚玉带约束,宛然生出濯然的贵气。鹰隼眉目稍一张扬,但含了唇边一缕笑意
。
守在殿门前的郝公公已是人精儿,只看一看眉目便知今日皇帝心情极好。忙叫人奉了茶水过来,自己端上去道:“今日日头真好,正巧折子不多,皇上要不要出去走走?”
公子恪回眸探了一眼郝公公,心中便明白他的意图,面上却浑然不觉道:“郝公公以为去哪里走走?”
“奴才听说,姚小媛得知皇上素来不喜欢浓郁熏香,特意日日照料了几株水仙。如今水仙花儿开了,惹得满室清雅之味,皇上不如去走走?”
姚小媛?公子恪略带诧异地瞥了郝公公一眼,倒是觉得出了自己意料。姚素柔家中无权无势的,官位也低下,虽然近日巴结之人不在少数,可也不至于这么急于花银两买通郝公公这样的红人,更何况……自己对她的宠眷已是有加。
公子恪想了一瞬,唇角微微上翘道:“去瞧瞧也好。”
从祈瑞殿到姚素柔所居的晶萃宫并不太远,虽说晶萃宫只是一座小小宫室,可姚小媛近日的风头渐盛,也不至于如此冷清,只有几个侍婢在宫门前守着。
看到圣驾降临,忙清一色地跪下来请安,瞧见这幅光景,郝公公嘴里急道:“你们几个,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禀告你家小主说皇上来了!”
“这……”几个侍婢颇有些为难,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回皇上,小主现下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
“然。小主去玉贵人的玉笙宫中了。”那侍婢小心地答道。
“你家小主,和玉贵人平素走得很近吗?”
“回皇上,玉贵人偶尔会唤小婢来让小主去玉笙宫中坐坐。今日来,说是仰雪轩中白兰快要疏落了,趁着这几日,请小主一块儿过去瞧瞧。”
“嗯,起来吧。”公子恪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疑惑。那日她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冷落端嫔,为何又与姚素柔疏落了起来,心中不由一阵气闷,他向来不喜欢这种种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回身便道:“去玉笙宫。”
公子恪正在一片神思中,并未注意到郝公公在转身之际悄悄向那守门答话的宫婢递去一个赞许的眼色
。
姚素柔得了玉岫的传信,心中也是十分纳闷。虽然那日玉贵人答应赏赐给她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教她当夜守在华穆宫门口,引起皇上注意。可她明明记得清楚,玉贵人几次三番叮嘱她不可让她人晓得她二人熟络之事,否则会教她毁了前程。可她又怎会让自己去玉笙宫共赏白兰?
心中一思虑,步子便滞下来。可也别无他法,心中想着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自己,借了观白兰的理由而已,于是又嘱了身边的侍婢加快步子赶去。
此时的公子恪从晶萃宫出来,更是一刻不停地迈着步子,男子脚步方庄,没多久便看见了远处同样心急火燎往玉笙宫走的姚素柔,转首对郝公公道:“截下她。”
“皇上……这……”
“听不懂朕的吩咐吗?”公子恪的语气一旦生肃起来,便威严直压迫人心。
纵使是知道这样会坏了好事,可郝公公依旧不敢言他,忙不迭地跑去将姚小媛截住。姚素柔原本心中就纳闷着急,此刻知晓皇帝去了晶萃宫中望见一扇空门,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忙回身给公子恪请安。
“听你宫中侍婢说,玉贵人邀你赏花?”
“回皇上,然。”
公子恪静静打量着她,端看那张小脸上红扑扑的,五月初的天居然渗了薄薄的细汗。只是赏花而已,那般焦急做什么?那个女子……此刻有打着什么主意呢?如此想着,公子恪俯身扶起她道:“朕也许久未去瞧过玉贵人了,给她个小小惊喜如何,你走在前头,让玉笙宫的人别通报朕的名号,朕陪你们一起赏赏花。”
姚素柔只觉得心中微跳,可此刻,她却没有半点理由拒绝,只好道:“然。”
她的步子如走在针毡上,一颗心普通普通跳得厉害。奈何皇帝就在身边,她也不能做半点通风报信,只希望玉贵人真是叫自己去赏赏花的才好。
此刻的玉岫微微入了梦里,只觉得头顶的白兰经了风抚,扑扑簌簌地轻轻落在自己鼻尖眼角,那花瓣儿还带着暖阳的温度,粘在脸上再不觉得凉,正是惬意之时,舒服地侧了个身继续入眠
。正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唤道:“小主,小主。”
不知又有怎样的细微末节,这宫中的人除却锦若,都是些并不淡定的。平日里一阵风都能让殿里宫婢们慌乱起来,这要真遇着什么事,哪里还能指望她们镇静应对!于是不论杂碎,宫婢们都习惯事事过问玉岫。这样好的光景,玉岫可不希望这惬意心情一扫而光,索性翻了个身,全当没听见。
那唤她的小婢见玉岫睡得深,心中又是一阵安定,急忙踮起脚速速离了去。
此刻公子恪和姚素柔前脚刚进了漱玉堂,叮嘱了门口侍婢内监不必通禀,两人刚欲步入堂内,却恰巧见到廊下两个正在咬舌根的宫婢。
“莫要瞧我家小主虽未承圣恩,可也半分不着急,我家小主,可是自有门道!”
“温氏虽也是个望氏,可哪能跟我家小主比得!昭媛娘娘背后站的,可是太后……”
“哎,什么望族家世,玉贵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你瞧着姚小主的得宠,里里外外虽做的周全,谁人不知昭媛娘娘只是为了周全圣上的颜面,心里委屈得很。可我家小主,还能闲来无事养花品茶。”
“照你这么说……倒真是有些怪……”
那玉笙宫中的宫女顾盼了一下四周,却没看公子恪和姚素柔所站的位置,故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恰巧能让公子恪等人听见:“我心里藏不住话,有件事儿,你可别到处乱说!”
“什么事?”
“我家小主曾说过,自己有当皇后的命格。根本无需把王昭媛放在眼里,一切只待时日到了就好,现在且闲着,隔岸观虎斗吧!你说,小主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吗?”
两个小婢说了这些话之后匆匆离去,站在门前已久听得一清二楚的公子恪,听得双拳捏得紧紧。朕不过信她,望她能助自己成事,把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往事全然告诉她,她却胆敢觊觎后位么?
是啊,这个女子太不寻常了,若是寻常女子得了这样的机会,定会巴望着能趁机争些恩宠,可她却似什么都不在意。还说出那般撇清关系的话……原来,是心中早就打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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