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心悦君兮(二)(1 / 1)
104心悦君兮(二)
她低眸,眉头紧锁,仔仔细细着手上的一针一线,那细密血珠从针眼里沁出来,她怕污了一桶水,伸手想抹去,却发觉自己的那只手被公子恪握得很紧很紧,根本就无法抽离。索性不去理会,仍旧专心着手中细致的工作。
公子恪一直低眸凝视着她认真的模样,那只手此刻能够紧紧握着,竟给他带来从未有过的安稳,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指尖,随着自己疼痛的收缩而不自觉轻颤,她也会……为自己觉得心疼吗?
他忽而幼稚地想,若那一日自己为了她当真身负重伤卧床不起,她可会在乎?
许是觉得握住自己的手微微发亮,玉岫忙抬头,担心因自己缝合得太慢公子恪会冻着,停下手中动作起身,公子恪迅速转过凝视她的双眼,若无其事看向别处,她却丝毫不知,伸手用一旁水瓢舀起一勺勺热水,顺着他的肩浇了下去,水流沿着男人宽阔的背脊沟壑缓缓流下,没入依旧热气腾腾的池水中,却半点没有沾染到伤口之上,凉了许久的身体经流暖意,公子恪忽而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重新沸腾起来。
伤口缝合至半,延伸至他腰侧处时却左右为难,不得不绕到他身后,整整一片的肌肤因为她的缝合变得异常的红,他却一声不吭。玉岫心中慌乱,深知这个男人心机沉稳,意志力比常人都强过许多,她今夜分明是来为救万俟归而想办法的,却无端端地居然为他心软,原本可以轻易躲过,却居然主动提及为他缝合伤口,她不想节外生枝,此时的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她需要找到她要的东西,越快越好。
按捺下心头片刻的彷徨,她手中加速,却听他再次因过分的疼痛闷哼一声,那握着自己的手也片刻捏得更紧,又像是害怕自己会捏疼而迅速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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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玉岫,你何其残忍!他若不是为你,怎会落下这样的伤,这缝合之术分明是在后世麻醉之后进行的,如今连基本的药物都没有,你却连动作放轻柔一点都不肯!少女狠狠咬着下唇,心中却是万千挣扎,手中因不稳的心愫微颤,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是满头大汗,雾气原本就向上蒸腾,一室滢暖,“啪”地一声,一滴汗自额角滑落,竟打落在公子恪挺致的鼻梁上,玉岫心中一惊,恕罪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听他语气和悦地道:“你紧张什么?”
“奴才惶恐,害怕弄疼了皇上。”
“朕疼不疼,你真的会在意吗……”他淡淡地说道,语气轻得几不可闻,若不是离得极静,玉岫根本就听不清楚,此刻她却浑身一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看出了自己是谁?
她垂头僵笑道:“皇上龙体万岁万福,莫说是奴才了,天下万民都牵挂在心啊。”
“牵挂在心?”他冷然一笑,语气是毫不避讳地讽刺“只怕他们是巴不得朕早日不能动吧。”
玉岫一怔,不知他忽然说起这话是何意,垂下眼帘迅速将手中针线收拢,如此,最后一针就算缝完了。
公子恪凝眸出神,心中竟莫名地开始忐忑起来。他明明已经放她走了,她为何会突然回来呢?不对,她会回来绝非是因为牵挂什么,她一定是知道了万俟归被处刑的消息。想到这里他手竟不自觉的使力,全然不知掐得玉岫不由蹙眉,却以为是他疼痛难忍于是一声不吭,公子恪心中骤然如绞,觉得自己竟会有方才的想法真是傻得可笑。原来就算他放她走,给她最后的自由,她也不会领情。在她心里,莫说是万俟归,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也比自己更值得珍惜吧。
玉岫不知公子恪在出神什么,轻咳一声,道:“皇上,已经缝合好了。奴才去换一盆干净的水来擦拭。”
“嗯,去吧……”
“皇上……”玉岫讷讷开口,提醒道:“您的手……”
公子恪低眸,手如被针刺一般抬开,看着玉岫缓缓躬身褪去的身影,心中滋味陈杂。
有些感情,就像是原本枯涩的海渊,被一滴不知名姓的水突然滴落,丝毫不被放在心上
。一年又一年,那么沉默,无声无息地坚守着,直到那涸泽的海渊浸润得如同雨打的湖面,才有了鲜活而锐利的响应。记忆中那些早已沉渊底的情绪统统被缴上来,一次次沿袭着,却不断被固执的念头压抑在下。直到有一天,那些点滴细珠如同滔天洪水般肆虐而来,将坚硬的岩壁都一一拍湿,再找不出任何一处能否决她的存在,才发现原来就算是再坚硬如铁的角落,都全部是她的痕迹。
忽然有一天她不在了,于是整个海渊,寂静空洞得无比的可怕。
他牵唇苦笑,那一年的自己真是蠢笨!
低头凝看自己的手,不能相信就是自己亲手将她送进了那地狱似的地方,却又无能奈何。她若走了不再回来,那样也好。他是朝暮百忙的一国帝王,他连后宫的各色女人都要处处精心提防和利用,大概也会在那千回百转中忘记了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然而如今在他最不能释怀之际,她却再次站到他面前,握他的手,一寸寸肌肤都被触摸通透,那暖的手,凉的心,再来一次,他还能一如前次一般狠心惩罚自己,放她自由么?他做得到么?
他无法保证,却又为她心中挂念其他男人而心中震怒苦不能言。他怎么可以看着她来去,如同一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一般看着她为别人卖命,为别人瞻前马后。
她分明是他自己的棋,从她五岁那年开始,从她由阎王面前挣扎过来第一眼见到自己开始,她就一生一世都逃不掉了!他才是她今生的雇主!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她怎可以连自己的雇主都不放在眼里,却心心念念想着其他!
公子恪双拳紧攥,漆眸如渊。悄无声息地从浴桶中起身,将干净的内衫穿好,步子轻悄得有如鬼魅。
此刻的玉岫端了一盆换过的水步入帐中,脚步却轻得出奇。走至案台,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盆子,顿住脚步。
轻微地挪到案边翻找,成沓的奏折,不对!墨砚、笔架……也不对……她微微皱眉,终于落目在毡垫上一沓叠好的衣袍上,分明是皎月色的华服,却在襟口露出明黄的光泽,她伸手抚过,果真是印有敕造金印的令箭,心中终于安心地一喜,将它悄悄纳入衣袂中,端起木盆回身向屏风后走,却猛然僵住。
不知他是何时陡然站在自己身后的,更不知道他站了已有多久
。玉岫凝眸端看着眼前的男子,正对上他凝视自己的双眼。四目相对,各自失神。
墨发散落在身后,那内衫白净贴服,宽袍广袖,夜风自帐帘底部吹入,竟教人骨头里一瑟。公子恪湛黑的瞳眸,如同深渊一般恍能把人吸进去,玉岫一时窒住呼吸,两人都是目光迫人,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旷的帐内雾气蒸腾,却只剩下两人,各自在雾气中不明神色,玉岫知道,方才那一瞬的僵直,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紧张和心虚。
公子恪忽而微微看入她眼中,含着笑意,薄唇宛若削刻,夹杂着嘲弄:“你就是为了这个?”
“我……”她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牌令箭……”他忽而嗤地一声笑出来,道:“为了它,没必要大费周折,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替我缝合伤口上,没必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没必要让我产生……你也会不舍的念头。”
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说到末尾那句时,竟断续着有些说不下去。玉岫心中有如针刺,伤痛难言,因他的一个又一个“我”字,横亘在面前的,并非是帝皇的优越,而是两人之间不甘拆破,却又掩藏了太久的情绪。
“你早就看出来了吧?”玉岫垂眸,忽而轻笑一声,“故意来试探我?”
他那样精明决策的人,怎会这么轻易被自己骗过去呢……她苦笑,还害自己小心翼翼在他面前紧张掩饰,原来这一切,在他眼里不过如同看戏一般。
“若不是因为你的设计,他怎么会沦落至此,他是那么骄傲锋芒的一个人,就算输,你有必要让他在引高台上接受那样的惩罚吗?看着他接受万民唾骂,公子恪,你有那么恨他吗?曾经你说恨着王妍,我可以理解,可以接受你的残忍与杀伐,可如今这些,你又怎么解释呢?你不过仗着你是一国帝王,卖弄自己的权利,让别人臣服瞻仰在你的惨苛之下而已。”
她与他不过一丈之远,一身奴才装束,却昂起头,目光幽幽,毫不示弱地看过去。
不愧是自幼时起就为他做事的人,轻而易举地一句话,就挖出他的破绽,知道什么才能伤他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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